昭化二十四年臘月初十。

吳國京都東旭城落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今日,是吳國皇帝的六十大壽。

這本來應該是一個喜慶的大日子,可宮裡卻早已傳來了訊息,說皇上不願做那鋪張浪費之事,故而這壽辰也就不大肆慶祝了。

這是皇上的節儉。

皇上在位三十九年,他一直很節儉!

在他的勵精圖治之下,吳國的國力上了一個新的臺階。

吳國的百姓們的日子也如那芝麻開花一樣節節高。

所以這位老皇帝深受百姓喜愛,他在文武百官中也有著極高的威信。

但作為太子,卻不能讓父皇的六十大壽顯得過於冷清。

於是,在太子殿下的授意下,東旭城的大街小巷上便掛起了彩條兒,皇宮裡也重新佈置了一番,各處掛上了大紅的燈籠,氣氛便顯得更加喜慶了一些。

御書房。

老皇帝吳帝放下了手裡的奏摺,抬頭望了望門外的雪,起身,一撩衣襬走到了門口,又抬頭看了看,轉身又走了回來,坐在了茶桌旁的椅子上。

“靜忠,”

門旁一老太監連忙走了過來:“皇上,老奴在!”

“不知不覺又下雪了……朕怎麼覺得今歲的冬有些冷?”

“皇上,今兒個可是皇上的六十壽辰了!”

吳帝張了張嘴,過了片刻才“哦……”的一聲,“是啊,已是耳順之年……不是這個冬天冷,是朕老了啊!”

張靜忠張老太監連忙又躬身說道:“不過皇上依舊龍精虎壯,只是老奴隨皇上一同長大,若換了人,恐怕會認為皇上也不過四十來歲!”

吳帝咧嘴笑了起來。

他搖了搖頭:“你這老東西這張嘴,到老了都還這麼甜!”

“老了就是老了,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朕又不是神仙,朕一樣就是個凡人,終究是要死的,朕不忌諱!”

“外面那些紅條兒紅燈籠……朕不是說過不搞這些虛無的東西麼?”

張靜忠連忙回道:“皇上,您是皇上!”

“您富有四海自然可以不在乎這些形式,但皇上您想想,太子殿下作為您的兒子,他若是也什麼都不做,這落在朝臣們的眼裡……大臣們當然不敢說半句皇上您的不是!”

“可那些大臣們對太子會怎麼看?”

“會不會覺得太子不孝?”

“還是老奴說的那句話,您可以不要,但太子卻不可以不做!”

吳帝撇了撇嘴,“那太子還做了些什麼?”

“這……原本太子是想要給皇上您一個驚喜,皇上既然問起,那老奴就先給皇上透個底。”

“太子請了幾個老臣……原本太子是想要將東旭城的所有六十歲的老人都請來,說是要給皇上您舉辦一場千叟宴。”

“在老奴看來,這其實挺好,皇上本就愛民如子,這一場千叟宴辦下來,皇上在百姓中的聲望當會更高!”

“只是老奴是懂得皇上您的心思的,所以老奴給太子建議……千叟太多了,莫如就請十來個湊一桌,既全了太子的一番孝心,也全了皇上的心願。”

吳帝頓時就笑了起來,他抬手指了指張靜忠:

“你這老東西,還是喜歡揣摩朕的心思,不過這一次你還真揣摩錯了。”

張靜忠一聽嚇了一大跳,他連忙躬身一禮:“那……老奴這就重新去操辦一場千叟宴!”

“算了!”

吳帝擺了擺手,“太子都請了那些老叟?”

“回皇上,有大儒雲書賢、顧念昔、冼悠之三人,有老相洪臣範,有回京都述職的上將軍勾仲、還有……”

“等等,勾仲,朕記得他才四十歲吧,怎成了老叟了?”

“這……皇上,您不是說要在壽宴上給太子殿下立太子妃麼?這可是一件大事,上將軍既然回了京都,立其女勾雲娘為太子妃,這是皇上對勾府的莫大恩賜!”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勾仲在場,當更能明白皇上的心意,當能率領神鷹軍為吳國守好邊疆。”

吳帝沉吟三息,“嗯,如此看來太子還是花了心思的,其餘還有哪些人?”

“還有五部尚書,當然,他們也都沒有六十歲,不過老奴以為年歲並不是太重要,這五部尚書,皆是吳國的肱股之臣,太子殿下認為,他們能參加皇上壽宴,這便是他們的無上榮光。”

“今後他們在各自的位置上,當會更加盡心盡力的為朝廷做事。”

吳帝眉間微蹙,“不是六部尚書麼?怎麼就請了五個?少了誰?”

“回皇上,少了兵部尚書夏琉!”

“為何獨獨少了他?”

“太子殿下說……這名字不好聽!”

吳帝一怔,抬頭看向了張靜忠,他沒有再說一個字,但偏偏令張靜忠感覺到了一股巨大的壓力!

作為從小到老一直跟在吳帝身邊的老人,他很清楚這眼神的意思。

他的腰彎得更低了一些,低聲說道:“皇上,這事……老奴親自去了解過,說來主要有兩個原因令太子不喜夏國公府。”

“其一,夏琉有個女兒叫夏花,估計皇上還有些印象,十年前去了天音閣,拜在了長公主的門下,成為了長公主的關門弟子。”

“太子殿下和夏花青梅竹馬……殿下一直喜歡夏姑娘,殿下等了夏姑娘十年,卻沒料到夏姑娘偏偏喜歡上了寧國的那個詩仙李辰安!”

“此為太子殿下的第一個不喜。”

“其二,太子殿下認為夏璃鎮守下原州近二十年,雖然建成了七城寨這樣的堅固防線,但終究未能奪下無涯關。”

“太子認為夏璃只可守成,並無攻城略地之能,故而太子召回了夏璃,將下原州的主帥換成了勾仲的長子勾括……這事,太子說有給您請示過。”

“對於整個夏國公府,太子不太喜歡,所以他就沒有請兵部尚書夏璃,大致就是這樣。”

吳帝眉間緊蹙,太子確實提過無涯關換將之事,只是自己當時也僅僅說了一句勾括此人還需要多加磨鍊……

他這就將勾括派去了無涯關磨鍊?

夏國公這老東西精得跟猴似的,夏璃被免職,夏琉不受太子待見……這老東西當年隨朕南征北戰立下了赫赫戰功,太子這樣做可是會寒了他的心啊!

他不是個認命的人!

削藩的訊息已放了出去,他會不會藉著這事弄出些么蛾子出來?

吳帝坐直了身子,並沒有指責太子之過。

“朕是個念舊之人,當年朕的那些有著過命之交的老兄弟已經不多了,秋老頭走的早,夏老頭也是六十好幾恐怕也活不了多少年了。”

“這樣,你去夏國公府走一趟,就說朕想要見見他。”

“順便也帶兩句話給太子。”

“為君者,當有容人之量!就算不能容……太子還年輕,容不下的那些人,總是會死在他前面的。”

“要沉得住氣,要藏得住事,還要……”

吳帝端起了茶盞,看向了門外的雪。

“還要穩得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