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馬成功這副樣子,蘇清風也不惱,反而笑了起來,順著他的話,意味深長道:

“是啊,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話說得確實對。誰知道人這一輩子,究竟能碰到什麼?”

蘇清風這話,不軟不硬,但馬成功聽在耳朵裡,記在心裡,卻覺得蘇清風說這話的時候,壓根就是在諷刺他。

一時之間,他臉上的神色並不怎麼好看。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蘇清風,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冷笑連連:“是啊,誰能得意到最後,還說不準呢。”

蘇清風沒理他了。

毛病。

根據蘇清風之前遇到的事情,他就算是用屁股想,也知道,馬成功突然發了小財,來路只怕不大光明正大。

說不定又是靠賣什麼古董玉石之類的東西,這才賺了錢。

本身來路不行的錢財,不好好藏著掖著,悶聲發大財,結果馬成功還偏偏打定主意在別人面前炫耀。

這是生怕別人不舉報他啊。

蘇清風不說話,不代表其他人不說話。

等掃盲班的人都走出來的時候,就看見馬成功她媳婦也在裡邊。

他媳婦是蔡小琴,平常在村子裡也不算顯眼,除了被男人打的時候,會哭幾聲,其餘的方面……

別人對她壓根沒有多少印象。

只是今天,她脖子上圍了條紅圍巾,走出來的時候,臉色不同於以往,看起來簡直就是春風得意。

一邊走,她還一邊炫耀紅圍巾:“哎呀,這條紅圍巾,還是我男人專門去省城買的,說什麼怕我冷。”

這明晃晃的炫耀,簡直不要太刺激人。

當即就有兩三個嬸子,話裡帶著酸味,忍不住開口:“你們家這是撿到錢了啊,紅圍巾都買得起。”

蔡小琴聽不出別人話裡試探的意思,聽了之後,只覺得心裡美滋滋的,連帶著看這些村婦,都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

她家成功,有頭腦,有膽子,前些年沒賺到錢,那是時候還沒到。

現在時機成熟了,可不就發財了嗎?

連帶著他蔡小琴,也可以一人成道,雞犬升天。

到時候,她和村裡的這些人,那可就不一樣了。

懷著這樣莫名的心理,蔡小琴說話吹牛,也不磕巴了,當即抬起頭,淡淡道:

“其實買了也就買了吧,咱們這些當家做媳婦的,該省省,該花花,男人給咱們買什麼東西,就拿著唄。橫豎……一條紅圍巾,也不算特貴。”

前面幾句話,聽著倒還挺像樣。

但是後面一句,就讓不少小媳婦暗暗翻了白眼。

馬家這時候走了什麼狗屎運,居然能讓這樣的一家人發財。

老太太不動聲色地看了蔡小琴一眼,心裡琢磨著,以後蔡小琴家出事,她還是少理會。

別的不說,單就衝蔡小琴這記吃不記打的糊塗樣,她就不想去摻和她家的事情。

前面那麼多年,被打的那麼慘,如今收到一條紅圍巾,馬上就被哄得眉開眼笑。

這也就算了。

但是兜裡有點錢,得勢就猖狂,一副人五人六的樣子,就讓旁人心裡不大舒服了。

甚至原本對老蘇家有點想法的人,看到馬成功和蔡小琴的做派後,經過對比,連帶著對老蘇家的好感都蹭蹭蹭往上漲。

當初蘇清風進國營飯店,立二等功,被領導接見的時候,也沒見老蘇家的人抖起來。

你馬家不知道走什麼路子,發了筆財,就差鼻孔朝天,那要是再有錢一點,豈不是得飄到天上去?

眾人心中的腹誹,這倆夫妻並沒有聽到。

只聽到馬成功還在那吹噓,“清風啊,你覺得這腳踏車咋樣?”

蘇清風才懶得慣他,但又有點壞心眼,想要看這個傢伙,還能說出什麼蠢話。

剛好趁現在人多,讓村裡的人都聽一聽,看看馬成功的賺錢後面容。

他故意激將道:“咋樣?伱買一輛試試不就知道了?馬叔,你連燈芯絨都穿上了,不會連腳踏車都買不起吧?”

馬成功臉上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凝滯。

至於其他從掃盲班走出來的,故意放慢腳步,想要聽熱鬧的村民,都暗自發笑。

他們治不了馬成功,蘇清風難道治不了嗎?

馬成功再有錢,也不如蘇清風有鐵飯碗啊。

只是還沒等馬成功開口說話,蔡小琴登時急了。

“腳踏車肯定是要買的,憑著成功的本事,難道還買不起一輛腳踏車嗎?倒是清風,你這腳踏車,看起來髒兮兮的,不會是那個回收站裡撿來的吧……”

蘇清風看了看李根的這輛腳踏車,確實不像是新的,但頂多是沾點泥土,絕對不至於說成是,從回收站裡撿來的。

老太太見蔡小琴這死娘們,自己犯賤願意挨男人打,現在又對著他的寶貝孫孫,說一些狗屁倒灶的東西。

她立刻就炸了。

“有錢就買唄。管你買鳳凰牌,還是飛鴿牌,又是什麼金鹿牌?”說著老太太冷哼一聲,“不過話說回來,成功啊,我也是你長輩,又是村裡的村幹部,也就厚著臉皮說幾句話吧。”

“我也就有點好奇,你小子過年那幾天還問我們家四衛借錢,怎麼這兩天就突然有錢了。成功,你小子可不厚道,有發財路子,都不跟我們說一聲了。咋啦,不想認我們這群叔嬸了?”

馬成功臉色略黑,尷尬中又有些後悔。

早知道就不吹那麼多牛逼了。

這下好了,都弄的那麼多人知道了。

馬成功爽是爽了,但是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解釋他賺錢的事情。

他這路子……用旁人的話來說,就是歪門邪道。

透過先前江鋒的那枚玉佩,馬成功從中得到啟發,走了好幾個地方,特地打探訊息,找到了幾個成分有問題的人家,半是買賣,半是硬搶,利用幾袋麩皮,拿了好幾個老物件。

同時,他又再次聯絡上次那個人,將這些老物件倒賣出去,因此掙了一大筆錢。

只是這事說出去不好聽,又見不得光,此時讓這麼多人都知道了自家發財的事情,馬成功心下有得意,但更多的是不安。

連帶著他對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蔡小琴,也多了幾分不耐煩甚至嫌棄。

莫名的,馬成功突然想起了和他接頭的那夥人。

他們的日子,才是真正的瀟灑。

手裡有錢,該花就花,家裡一個老婆操持家務,家外彩旗飄飄,得意盡歡。

馬成功心頭想著這事,面上也帶了點心不在焉。

他現在只想早點逃離這個地方,面上敷衍了幾句,也不顧眾人看向他的目光,匆匆離去。

回到家的時候,老太太自己還在那生悶氣,狠狠地呸了一口。

“什麼東西?!她蔡小琴這輩子也就被男人打的命了。虧我上次還在那勸她,簡直就是沒腦子的白眼狼!”

蘇清風看老太太嘀嘀咕咕,不免有些好笑,給他倒了杯熱水,又替小老太太順了順氣,生怕她氣出什麼好歹來。

“奶,你總是想她幹啥呀?這倆夫妻就算有錢了,關咱們什麼事情。他馬成功就算再成功,去省裡,京城裡買房子了,咱們也沾不到啥好處,把自己日子過好就成了唄。”

老太太的心情逐漸平復下來,只不過還是有些不爽。

不過她到底人老成精,先前只是一時氣憤,等冷靜下來,回想剛剛的話後,老太太的嘴角溢位了一絲冷笑:

“等著瞧吧。這倆夫妻,也不知道走得是什麼歪門邪道賺的錢。賺就賺了,偏偏還鬧得大夥都知道。”

說這話的時候,一直安靜地坐在旁邊泡腳的逢夏,突然蹦出一個成語,“樹大招風。”

蘇清風驚訝地看了這小姑娘一眼,然後毫不吝嗇地給出自己的讚揚,“咱們逢夏真聰明。一個小學生都知道,做事不能張揚,偏偏他馬成功不知道。還口口聲聲跟我說,讀書沒用,哈……”

逢夏接受到堂哥的誇讚,抿了抿嘴,露出了一個高興的笑容。

寄秋皺著小眉頭,還在思考,哥哥姐姐還有奶奶口中,那些彎彎繞繞的東西,究竟是什麼意思。

隨著老太太回來了,整個黑暗的老蘇家內,也逐漸亮起了煤油燈的光亮,大房、二房乃至四房都齊齊聚在一起。

等他們聽了一嘴的馬成功事情後,像馮素芬這種脾氣急的,就差衝到馬家門口破口打罵了。

真是喝了點馬尿,就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咋還這麼臉大,嫌棄腳踏車呢?

合著自己賺了點錢,就連自己姓啥叫啥都不知道了,天天穿著一件燈芯絨到處溜達,真以為靠著一件衣服,就成了大領導了?

不過這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

當聽到這腳踏車不是蘇清風的後,眾人非但沒有失望,反而有點看好戲。

有本事他馬成功下次見到鎮上的領導後,也說一句他的腳踏車是從收購站撿來的破爛。

要真是這樣,他們倒也能說馬成功一句真男人。

看著一家人坐在一起,有商有量的。

老爺子和老太太都在心中暗暗點頭,頗有些欣慰的感覺。

分家以後,一大家子雖然錢票、糧食上分開了,但是關鍵時候,家裡還能擰成一股繩,往外使勁,這在整個蘇家村,也是少有的。

這就足夠了。

說著說著,蘇清風順帶著提到了今天去大姑家的事情,等聽到蘇清風幫大姑父把路子走通以後,就連老太太的眼眶都有些微微發紅。

過年的時候,老太太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是知道自己大女兒自從嫁到夫家那麼多年,都沒有生下孩子,她也難免為大女兒擔心。

就怕梁家那個老太太,本來就是個看人下碟的貨色,又因為孩子的事情,越發看蘇麗萍不順眼。

不過現在好了。

有了蘇清風做出這事,現在連帶著整個老梁家,都受了蘇清風的恩惠。

想來,蘇麗萍就算沒有孩子,日子也會比之前好過很多。

……

就在老蘇家其樂融融的時候,馬家的情形卻不太妙。

馬家的幾個孩子,都窩在房間裡面,聽著外面傳來的女人哭聲,臉色麻木,無動於衷。

個子最高大的大男孩,甚至還有些不耐煩,衝外面喊了一聲:“這麼晚了,吵那麼大聲,煩不煩啊!”

幾乎是他吼出聲的一瞬間,外面的聲音幾乎就立刻低落了下來,只是不時還有重物捶打在肉體上的聲音。

只不過房間內的小孩,對於這種聲音,都已經見怪不怪了。

甚至其中一個小女孩,頂著這聲音,還能慢條斯理地在煤油燈底下,抄著作業。

外面。

蔡小琴心裡苦啊。

她現在心裡面,簡直比吃了黃連還要苦。

馬成功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根棍子,帶著呼呼的風聲,砸在她的後背上,愣是把那件縫縫補補好多年的襖子,都打出棉絮來。

他氣勢洶洶的動作,彷彿要把剛剛在外面的尷尬,都透過揍人的動作宣洩出來。

一邊揍人,他還一邊磨牙罵道:

“蠢貨,之前誰讓你在外面說那麼多的?一天到晚,正事不幹,就你有嘴,跟那群老孃們逼逼叨叨。”

“還去上掃盲班?你他孃的想要幹嘛?說!是不是想要出去找姘頭?我告訴你,你這一輩子,也就是個下地幹活的貨色。我要是心情好,你還可能活得自在點。”

“老子花錢娶你,可不是要把你供起來的。你蔡小琴從今往後,就是我馬家的老黃牛!就算是臨死,也得替我幹活!”

“還有,誰允許你戴那條紅圍巾的!那是我送給領導的,你一穿,讓我怎麼送出去?”

前面的話,蔡小琴還在默默忍受。

但是聽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連最後的精神支柱都沒了。

這一刻,蔡小琴狀若癲狂:“馬成功,你說的領導是不是個騷娘們!你有錢就想撇下我,去外邊快活找女人,我告訴你,你這輩子都不能甩下我!”

馬成功聽到這話,先是一愣。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

但是很快,他又有點心虛。

因為就在不久前,他的心裡……確實存在這種想法。

但是面上,他卻為了掩飾這種心虛和不自然,不自然地甩下一句話:“你有病!”

說完,他就轉身離去。

但是蔡小琴看到他這副作態,眼神卻暗了下來。

1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