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佛爺知道,這是句雙關語。

從地理位置上來說,金三角的確就在河內的西面,而且三不管地帶,被稱之為極樂世界豈止沒有毛病,簡直沒有毛病。

在越南,很多人,尤其是跟毒有關的那些人,本就經常謔稱金三角為西方極樂世界。

但老佛爺的這個稱謂,毫無疑問表明了老佛爺絕對是信仰佛教的,那麼西方極樂世界,就絕不只是簡簡單單指稱金三角那麼簡單了。在佛教裡,西方極樂世界肯定算是好詞兒,那是阿彌陀佛創造的佛之淨土,是朝著西方經過十萬億佛土的彼方,到那兒的人身受多重快樂,耳鼻清明,心中

清涼,對境界感覺微妙。總而言之就是距離成佛都已經很近很近了。但問題在於,西方極樂世界哪怕是在佛教裡,都需要往生了才能去。而往生,是擺脫過往惡業的業力,獲得新生的過程。這就是死了啊。雖然這一直也算是

存在爭議,有些佛教徒說往生不同於死亡,但大多數時候,往生就是死亡的一種好聽一些的說法。想去西方極樂世界就必須往生,必須死亡。所以去西方極樂世界,除去純粹的佛教教義的探討,哪怕是兩個佛教徒之間,一般也不會輕易祝福對方去往西方

極樂世界。

阮上校不可能是在開玩笑,他跟老佛爺還沒熟到可以開這種玩笑的地步。

這會兒的老佛爺,倒是也不生氣了,他非常明白自己的處境。“鍾先生”說的對,自己開著車一頭扎進著機場之後,其實就沒了退路。既然蘇珊的背叛跟這兩名軍官有關係,那麼捫心自問,換位的話,老佛爺也不可能放

過自己。表面上老佛爺幾乎沒可能查出蘇珊的背叛跟這兩名軍官有關聯,但萬一呢?萬一蘇珊臨死前說過些什麼呢?又或者蘇珊在金三角留下了什麼證據呢?換做老

佛爺自己,是絕對不會允許對手回到老巢重來的。

現在老佛爺只能相信“鍾先生”,反正沒有“鍾先生”的話,老佛爺本就是死路一條。好在“鍾先生”的分析也讓老佛爺微微寬心,至少自己不會直接被殺,這裡的兩名軍官是一定要讓他帶著飛機離開的。上了飛機之後,阮上校派去的飛行員需

要跳傘逃離,那麼老佛爺自然也有相同的機會,總不可能說這邊飛行員剛跳出飛機,那邊飛機就爆炸了。爆炸的餘波可是會波及到那個飛行員的。理想的狀況是飛行員跳傘逃離飛機後,需要確保自身的安全才會執行讓飛機出事的步驟,甚至那個步驟的開關就在這個飛行員身上。這樣一來,“鍾先生”的

選擇竟然還不止一個。

一來,“鍾先生”可以帶著老佛爺一起跳傘,他既然能混上飛機,自然會準備好這一切。二來呢,如果確定飛機失事的關鍵步驟掌握在飛行員手裡,這對“鍾先生”而言就更簡單了,他可以拿到那個關鍵步驟,殺了那個飛行員也問題不大了。老佛

爺雖然不是真正的飛行員,可是操作著已經定好航的飛機在自己的地盤上降落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當然還有一種更簡單的方式,那就是脅迫那個飛行員把飛機開到老佛爺指定的地方,然後殺了他也行,留下他為老佛爺賣命也沒什麼問題,反正他把老佛爺

安全送回去之後也不太可能再返回越南了。

想到原本是死題的未來,現在竟然有解了,而且竟然還不止一種解,老佛爺還真是沒有理由不放寬心呢。

是以,面對阮上校幾乎已經不加掩飾的雙關,老佛爺只是笑了笑,一邊喝酒一邊說:“也該是要回去了。回去了,回去了,也好。”

長嗟短嘆,看上去,似乎已經了無生趣的模樣。阮上校放下酒杯,微虛雙眼打量仿若意興闌珊的老佛爺,只是看到他那濃妝豔抹的臉,忍不住還是覺得有些噁心,於是偏過頭,不再看他,口中說:“老佛爺

剛才跑到車庫去,是想找輛車離開?”

有沒有答案不重要,阮上校此刻完全是貓抓老鼠的心態,不是為了吃,就是為了玩,為了調戲。可是老佛爺卻很認真的點了點頭,給自己加上酒,說:“是呀,看到這幫不爭氣的傢伙都倒下了,我知道自己遲早也得倒下。可是我還不甘心吶,來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走的時候突然就變了呢?所以我從後頭跑了出去。但這個機場,看上去四野空曠,彷彿從任何一個角度都能離開。但不管從那個角度離開,那根本

就都是完完全全曝露在外麼。那就只能開著車走了,開車還有那麼一點點機會。只可惜……”

“只可惜車上沒鑰匙?啊?哈哈哈哈……”阮上校大笑道,表情充滿了戲謔之意,眼睛愈發眯起,就更像是在逗老鼠玩兒的老貓。

“給你鑰匙也沒用,你真以為你能衝的出去?”

老佛爺喝完杯子裡的酒,很認真的點了點頭,表情嚴肅的說道:“是呀,幸虧沒跑。真要出去了,就沒機會了。”這句話,對老佛爺而言,是如果車上有鑰匙,他開著車跑了,他自己何嘗不知道真開著車跑也是九死一生。跑只是當時已經沒了退路,搏一搏還有一絲機會,哪怕是千分之一萬分之一,也終究有機會啊。可是幸虧沒跑成,這才有了“鍾先生”的現身。跑出去了沒機會,留下來才是機會,哪怕看起來自己現在已經滿盤

皆輸。而在阮上校聽來,這句話指的是真開車跑出去了,他們這些越南軍人反倒沒了顧慮,追出去殺了就行。不管是棄屍荒野還是交給警方讓他們立個大功,機場裡這架飛機的事情就都不需要掩飾了。因為只要老佛爺不在,這架飛機就可以是任何人的,誰還沒幾個朋友?阮上校完全可以找個商人的朋友來認領這架飛機,

就說是礙不過朋友面子給他行了個方便在軍用機場泊了個機。哪怕為此受點處分也沒所謂。

而現在沒跑出去,至少還能苟延殘喘,喝幾口剛才不敢喝的酒,吃幾口剛才不敢吃的菜,至少還能做個從容的飽死鬼。

兩個人南轅北轍的認知無關緊要,重要的是在這個對話過後,兩人反倒是達成了一種詭異的默契。

阮上校也不再夾槍帶棒的揶揄老佛爺,老佛爺也不去計較對方競對自己動了殺心,兩人竟然真正的,友好的,從未有過的認真喝起酒來。

兩個小時匆匆而過,阮上校基本已經醉了,老佛爺老當益壯,酒量稍微大了一點兒,但也有個六七分的醉意。

老佛爺知道,不能再喝了,畢竟“鍾先生”不管用什麼方法救他,肯定也不會樂意背上他這麼個糟老太監滿地亂竄。

大口的吃著菜,這也是一種醒酒的方式。

眼看著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老佛爺甚至開始在營房裡運動起來。

俯臥撐,仰臥起坐,原地蛙跳,深蹲……

幾組動作下來,老佛爺的額頭上已經附著著一層薄薄的汗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後背也已經滿滿都是汗了。

酒精隨著汗液被排出了不少,老佛爺本就只是微醺,現在已經幾乎完全清醒過來,只是略略的感受到一點點上頭。副官帶著幾個人,毫無徵兆的闖進了營房,看到自己的上司竟然已經醉倒,副官笑眯眯的哈著腰,對老佛爺說:“老佛爺,飛機已經準備好了,沒想到阮上校

竟然喝多了,那就只能由我代替阮上校護送您登機了。”老佛爺緩緩起身,斜眼瞄著副官:“不用綁上?”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換成老佛爺自己,要是做這樣的事,肯定是要把對方綁起來的,絕不可能允許對方上

了飛機之後還能自由活動。老佛爺想,這個副官不可能不明白這麼簡單的道理。可沒想到副官卻是假作吃驚的模樣,說:“老佛爺您這是哪裡的話,綁上您做什麼?那成何體統啊。我們是送您離開,又不是帶您去吃官司。時間不早了,老

佛爺起駕吧,待會兒還有許多事要忙呢。”

老佛爺頗感意外,但也沒理會,跟著副官離開了營房。

走不多遠,聽到身後呼哧帶喘,腳步聲也雜亂的很。扭頭一看,正是機場的那些軍人工人,抬著自己那十二個不爭氣的手下也朝著飛機的方向進發呢,看來,他們是打算把這十二個草包扔飛機上跟飛機一起消

失。

這幫草包,就算是“鍾先生”平安的把他們也救回了金三角,老佛爺也絕不會再留著他們,真是不夠誤事的。

上飛機倒是一切正常,只是上去之後,飛機上出現了兩個人,代替副官引領老佛爺坐在了本就屬於他的位置上。

這個位置是單獨裝修過的,比起商務機也是不遑多讓,只是這一次,老佛爺坐下之後,那兩個人一左一右就控制住了他。老佛爺連連喊叫:“別動別動,沒必要,你們說想做什麼,我配合就是了,你們不用這麼擰著我的胳膊,老胳膊老腿有些受不住,別死之前你們再給我擰折一

回。”

這話倒是把那兩人聽愣住了,這麼有覺悟的麼?這跟副官千叮嚀萬囑咐的不一致啊。不過想到他們有兩個人,還都帶著武器,似乎也真的不用擔心老佛爺玩兒什麼花樣。艙門口這不是還一直有人抬著那些被迷暈的草包上來的同伴麼?而且這

還在機場裡,諒老佛爺也玩不出什麼花樣。

“抱歉了老佛爺,我們也是按照命令列事,您多擔待。”其中一人開口說到,擠擠眼示意另一人也鬆開。

兩人鬆手之後,老佛爺簡單活動了一下,問:“要怎麼配合?”

“既然老佛爺足夠配合,也就不用太麻煩了,把您的手左右各一個銬子銬著您看行麼?”

“我說行不行的也沒用吧,猴崽子們,來吧。”老佛爺長嘆一聲,雙手攤開,一副任君處置的模樣。心裡卻在默唸:“鍾先生”啊“鍾先生”,您可千萬一定要上飛機啊,我的命就在您手裡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