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相關人員詢問調查,是警方的任務,崔煜雖然聽過那個小賊的名字,但並不太記得。

所以是老卞回答說:“秦川。秦朝的秦,四川的川。”

程煜點了點頭,在腦中光屏上調出讀心術,在最後那個空格上填上了秦川二字。

如果按照正常的情況,在使用讀心術的時候,程煜是必須面對那個人的。至少也得在腦中勾勒出那個人的基本形象。但現在程煜顯然對那個名為秦川的小賊一無所知,完全不知道他長的是什麼樣子。可為了證實心中那似有還無的一絲猜想,程煜並不介意浪費掉這個讀心術的最後一次機會。

運氣這次似乎站在了程煜這邊。

就在程煜剛剛把秦川的名字填寫在最後那個空格並按下確定按鈕的時候,他立刻就聽到了來自於眼前那個“程傅”的內心所想。

“我不是程傅啊,為什麼你一直管我叫程傅?程傅這個名字,我似乎在哪裡聽到過。我是秦川啊。我要控訴,我兩天前就應該被釋放了,我就只是一個月的刑拘,兩天前就到期了啊。為什麼你們一直不放了我!而且,你們到底對我用了什麼手段,為什麼我想說話但卻說不出來?我也不想躺在這兒啊,你們在我身上黏了這麼多線頭是幾個意思?我想下床啊,可為什麼我的手腳都動不了?這是什麼破飯啊,我不想再吃了,我想出去吃個小龍蝦或者酸菜魚什麼的。可為什麼我控制不了我的手,媽的,別吃了,唔……”

程煜看著那個自認為是秦川的“程傅”又往嘴裡塞了滿滿一勺子飯菜,他的嘴開始不由自主的咀嚼起來,可他的內心卻仍在絮絮叨叨。

明白了,完全明白了。

時至此刻,程煜當然徹徹底底的明白了,眼前這個看上去像是程傅的人,其實已經不再是他了。而是那個曾經和他關在同一個號房裡的小毛賊秦川。

這是個很令人驚訝的發現,但程煜無法將他這個發現告知任何人。

以地球目前的科技水準,是沒有人會相信靈魂互換這種事的。

當然,程傅和這個秦川之間,也不是什麼靈魂的互換。

雖然程煜只有在使用“醫術”的時候,才會在腦中擁有大量遠超地球科技水準醫療水準的知識,但就如同使用武術很多次之後,程煜會發現自己竟然真的有了一些武術的基本認知。比如他看到某人的肩膀起伏,他就能預知到對方接下去會做出什麼樣的動作。而在遇到一些突發事件的時候,他也會因為肌肉記憶的緣故做出一些他往日絕對做不到的動作等等。

哪怕程煜僅僅只是使用過兩次醫術而已,而且一次是中級一次是高階,但那構建成一個完整的,遠遠領先於地球醫療水平的醫學體系的知識,還是在他的大腦中留下了一些印記。這種印記很模糊,程煜往往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看到某種超出當下醫療水平的事件或者狀態,程煜已經能夠處變不驚的理解那種狀態因何存在,但他卻並不瞭解要如何才能達到這種狀態。

因此他剛才在即將離去的時候,才會在腦中閃現出一個念頭,這才有了他冒險使用讀心術的情形發生。

也因此,程煜才能確切的理解,發生在當前這個“程傅”身上的事情,並不是所謂的靈魂互換,至少在那個領先了地球不知道多少年的文明之中,也並沒有靈魂這種說法。

在那個文明體系當中,任何一種生物都被視為兩種物質的結合。

一種是承載物,擱在人類或者各種動物身上,那會被稱之為身體或者軀體。

而另外一種,則是意識程式。

是的,在那個文明體系當中,他們認為不光只有人類或者其他智慧生物擁有意識,包括花草樹木在內的植物,以及那些單細胞的生物,都具有意識。

和地球現在的文明相同,最初的時候,那個領先的文明體系也對意識的產生探索了許許多多年,他們也不知道是否該把意識定義為一種物質。

說白了,就是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要到哪裡去這三個哲學上的終極問題。

但隨著那個文明體系的文明程度越來越高,隨著他們甚至可以將程式設計這件事覆蓋到所有領域,當基因技術和細胞技術都實現了極大的突破,人類已經可以用程式設計的手段改變自己的細胞核乃至基因之後,意識,也被視為一種程式設計的產物。

意識一旦被認為是一段程式之後,很多問題都隨之迎刃而解。

當然,那首先需要文明已經達到了可以對細胞核和基因程式設計的程度。

程煜之所以能治癒程青松的阿爾茨海默症,也正是因為那個手術其實就是一場對於其部分腦細胞的程式設計所致。程煜對其重新程式設計,那段新的細胞核程式覆蓋了以往的程式,在治癒了程青松的同時,也令程青松患病那段時間的記憶消失了。這就像是一個文件裡原本有著密密麻麻的大量文字,有人對其中一個分段進行了修改,原先的那段文字就被刪除了,取而代之的是新的文字。

細胞核可以重新程式設計,基因也可以。

更有甚者,將基因技術視為文明的未來的那部分人類,認為意識也屬於基因的一部分。任何一種生物的傳承,本質上是基因的傳承,而如果基因可以被改變,傳承自然也可以被改變。

基因派開始著力於改變意識,而他們也做到了。

原本基因的修改是沒有對錯好壞之分的,那只是一種醫療手段,雖然這可能會使得兒子和父親的基因吻合出現較大的差異,原本超過四個九的基因相似度,會因為基因的修改而大量減少。

他們甚至做到了讓一對父子的基因完全不同的程度。

這是基因技術和細胞技術出現了裂縫的起源,而後在漫長的歲月當中,開始有人質疑基因技術的發展已經違背了人性,他們對基因技術產生了道德上的質疑。基因是生物傳承的根本,可當基因可以被修改之後,傳承的兩代之間竟然可以做到基因不同,這已經違背了傳承的意義。

更有甚者,既然基因可以被修改,那就可以被複制,這雖然在一段時間內使得那個文明的人類在基因層面上變的近乎完美,但也出現了一些人開始嘗試從基因技術來實現個別人的永生。

一個人的基因被完美複製到另一個人身上,然後再對其進行意識上的程式設計。一個年輕人從基因到記憶再到意識認知,都完完全全的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即將死去的老人。富有的老人因此獲得了年輕的身體,人生得以延續,這是比克隆更加嚴重的倫理道德問題。

即便是在文明遠高於地球的存在之中,倫理和道德也依舊是人類的底線。

因此,那個文明最終決定全面禁止基因技術的繼續發展。

可這又如何能禁止那些想要得到永生的人的存在呢?雖然這部分人只是極少數派,但他們卻擁有極大的財富和科技實力,在表面應允之下,卻是基因技術依舊在偷偷的發展。

最初基因覆蓋和意識覆蓋的手術是伴有極大風險的,不光是手術過程中有風險,手術後也存在極大的風險。手術中的風險或許還可以透過更長時間的實驗以及技術的改進從而規避,但術後的風險卻是永遠存在的。

當那個年輕人的基因和意識全部被覆蓋之後,他和那個年老的本體其實就是同時活著的同一個人,他們所有的區別只在於一個擁有健康的身體,而另一個卻面臨器官最終的衰竭(是的,即便是細胞技術已經發展到那種程度,也無法徹底阻止細胞的衰竭,只能延緩,在那個文明中,人類的壽命長達數百年乃至千年,但終究難逃細胞的徹底衰竭而最終死亡)。

但當手術完成的那一剎那,這兩個原本該是同一個人的身體,就會產生不同的思維。這就像是兩個走在同一條路上的人,遇到一個分岔口之後選擇了不同的方向,他們就是從這一刻開始不同的。年老的本體哪怕知道新的身體會代替自己活下去,但他卻依舊會產生人性的本能,希望活下去是自己,而不是那具年輕的身體。理智和本能產生了衝突,是以原本是自己決定找一個年輕人來覆蓋自己的基因和意識,但當一切終於完成的時候,有些人會後悔。

這些後悔的人殺死了那個年輕的自己,但看著對方死去之後,這些人往往又會進入另一段的後悔當中。

雖然這讓他們意識到禁止基因技術或許是正確的決定,但人類求生的本能,想要長生乃至永生的本能永遠不會消除。

當然這可以從手段上規避,比如在接受手術之前就要求醫生覆蓋了基因和意識之後就殺死本體,但這終究不是完美的解決之道。

他們當然不甘心於就此放棄,而是進一步的改善,最終,他們的確也成功的做到了。他們可以在覆蓋基因的同時,將對方的基因也同時覆蓋到本體上來,而在修改對方意識程式的同時,同時也修改本體的意識程式。

換句話說,基因派最終實現了從基因到意識的完全互換。年老的富人可以將自己的基因以及意識寫入到由年輕細胞構成的身體當中去,同時也將窮苦的年輕人的基因以及意識寫入到自己這具細胞已經全面衰老的身體裡來,從而實現徹徹底底的身體對換。

這樣的手術完成之後,本體再也不會處於矛盾之中,即便他們試圖和跟自己對換了身體的人同歸於盡,他們那老邁無能的身體也很難做到。這不同於“自己”殺死“自己”,年輕的“自己”是很難意識到年老的“自己”竟然會在手術成功之後試圖殺死“自己”的,以往那些年輕的“自己”被殺,往往都是因為毫無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