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之後,程煜還沒來得及說話,就感覺到身後的門簾子又被人掀開了,一陣冷風嗖嗖的鑽了進來。

回頭一看,一男一女兩個人,端著兩個大托盤走了進來,托盤裡是熱氣騰騰的各式菜餚。

倒都是些普通的家常菜,一看就是街邊蒼蠅館子弄出來的,天南地北哪個菜系的菜都有。

胡江一看就樂了,笑呵呵的站起身來,說:“二位先坐著,我去拿兩瓶酒,喝點。”

程煜和老卞對視一眼,老卞開口道:“胡經理自己喝吧,我們是來談事情的。”

胡江一邊笑呵呵的從外頭小賣部的架子上拿了兩瓶酒回來,一邊說:“過門就是客,哪有不吃點喝點的道理。再者說,這大中午的,天大的事兒,也沒這五臟廟重要不是?”

程煜和老卞再度對視一眼,程煜抬腕看了看手錶,下午兩點四十三。

這種時間,午覺都該睡醒很長時間了,胡江這“大中午”,範圍還真是大的厲害啊。

“胡經理,我們是真的吃不下了。我吶上午趕過來,下了飛機進了城之後,才跟老卞吃了午飯。這會兒,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老卞也趕忙配合說:“是啊,我和小周老闆來前剛吃過,這會兒是真的吃不下了。”

“吃不下沒關係,喝點兒酒總行吧。早聽說你們西北人能喝,怎麼著?不給面子?”

“哈哈,胡經理這話說的,俗話說東北虎西北狼,喝不過江東小綿羊。再狠的西北人在你們江東人面前,也不敢自稱酒量好啊。而且說實話,我吶從小就酒精過敏,滴酒不沾,所以,很抱歉。”

程煜拱拱手,表示自己不喝酒,婉拒了胡江的邀請。

胡江抬起頭,眉毛動了動,似乎對程煜這種說法並不太滿意。

但程煜找的理由是酒精過敏,胡江又不是程煜的上級,再繼續強迫對方喝酒,未免有些說不過去。

隨即,他將目光投向老卞,意思很明顯,你總不會也酒精過敏吧?

老卞是體制內的人,平日裡酒局多了去了,無論是勸酒還是擋酒,都很有一套。

他立刻說道:“胡經理啊,我真不是不給您面子,但我這把年紀吧,雖說看上去不胖,可三高一個都沒落下。早幾年就徹底把酒給戒了,真是不敢破戒啊……要不您吃著喝著,咱們順便聊聊生意的事兒?”

胡江真的很不滿意了,掃了一眼桌上的酒菜,說:“怎麼著,這是看不上我們吃的家常菜啊,一點兒面子都不給。”

老卞趕忙陪著笑臉說:“胡經理,您真的誤會了,我們倆真不是那種矯情的人。而且,就我這身體,現在基本上都是吃素,年紀大了,不能不服老啊。抱歉抱歉。”

胡江聽罷,把手裡的筷子往桌上啪的放下,說:“二位,咱們乾的可不是什麼正經買賣,不先交上朋友,這生意沒法兒談吶。”

老卞有些為難的看看程煜,程煜卻是淡淡一笑,說:“胡經理,我們是帶著誠意來的,您吶呢,剛才也問了半天,估計用不了多久您吶也該把我倆的資料調查個底兒掉。

交朋友當然是要交的,可不必體現在一頓飯一頓酒上。我和卞叔是真的各自身體有問題,不能喝酒。

要不,您吶還是等外頭給您傳確切訊息,咱們再談生意?

您喝著吃著,我們倆就跟您聊聊閒天兒。”

胡江目光撲朔的看了看程煜,口中乾笑兩聲:“嘿嘿,說話還挺直。”

但他終於又拿起了筷子。

滋溜兒一口酒,吧唧一口菜,胡江還真就自顧自的吃上了。

程煜和老卞也便坐在桌邊,四下打量著這屋裡的陳設。

胡江嚥下去一口菜,說:“甭看了,有貨也不會放在這兒。這位周老闆真是會說話,看您這也是學歷很高的樣子,怎麼就想起幹這種買賣了?”

“這不是家裡一直幹這買賣麼,主要是利潤高啊。”

“呵呵,利潤高。嗯,你們是真利潤高,我們其實賺得都是提心吊膽的錢,大頭都給你們賺走了。要說啊,還得是讀過書的人心黑,這買賣,一不小心就成了謀財害命吧……”

程煜皺了皺眉頭,心道這個胡江是不是有病?你要真覺得這是謀財害命,你自個兒別去拆人家報廢的車子啊。

但嘴上當然不能這麼說,他陪著笑說:“胡經理這話說的,呵呵……

我們要的是舊零件,又不是廢零件,而且基本上都是非關鍵部位的,就算出事也出不了大事更何況咱們西北那地界,路況可不必您吶這邊,三五個月更換一些零配件都是正常的事情。

那些人捨不得去4S店更換零件,圖我這兒便宜,我也才有機會賺他們的錢。

我給你透個底,只要是我們換出去的零件,我們都會按照新舊的不同程度,告誡車主多長時間之內要回來進行檢修……

您吶久居長三角,一輛車,一年也就跑個萬把公里。

可我們西北,那車,一年跑個三萬公里那都是家常便飯。

開的起豪車的都是有錢人,命金貴的很,每年兩到三次保養也是習以為常。

不是我跟您吶吹,我吶店裡出去的零配件,到現在還沒出過事……”

“所以,你是打算告訴我,你還是個守法商人?特別有良心?”

胡江眼神微睨,明顯帶著瞧不上程煜那番話的情緒。

“良心談不上,出了事我們也會受牽連不是?至少我們也算是沒害過人吧,圖財,但不害命。”

胡江哈哈大笑起來,拿起了桌上的杯子,一口將杯子裡的酒喝光。

又吃了會兒,胡江一推桌子,抹了抹嘴,問到:“二位,說說吧,你們那邊能有多大的量?一個月需要多少零配件?”

程煜和老卞對視一眼,老卞微微頷首,看來應該是外邊已經調查完畢了。

胡江耳朵上一直掛著個藍芽耳機,估計是手下人查的沒什麼問題,就把結果告訴了他。

所以他現在就開始跟程煜和老卞談生意了。

又看了老卞一眼,程煜便按照之前老卞告訴他的說:“這個量可大可小,我吶自己家,消耗能力當然有限。

不過,我們那邊很多汽修廠,也都對這樣的零件有需求。

您吶別問,我也不會說。

您吶這兒要是量大,我們就走批發的路數,要是量小,我們就拿點自家用。”

胡江又是哈哈一笑,站起身來,說:“合著這錢都讓周老闆一個人賺走了,不光奮鬥在第一線,連二道販子那點利潤也不放過?”

“您吶非得這麼說也成,但我總不能跟中間做牽線的人,讓你們雙方接上了頭,從此以後跟我沒什麼關係吧?我吶也得圖點什麼不是?”

“呵呵,好說好說。”

“胡經理,您吶這兒一個月到底能出多少零件兒?”

胡江也不著急回答,站起身到旁邊找了一圈,找了根牙籤,齜牙咧嘴的剔著牙。

“呸……”

胡江吐出了口中一些菜渣子,把牙籤扔了,給自己點上一支菸,向二人示意了一下,二人俱都擺手表示不用。

他深深的吸了口煙,這才又道:“周老闆這是想把我這兒的貨源一鍋端啊……”

程煜趕忙擺擺手,說:“不敢不敢,我也得知道您吶這兒有多大的量,真要量太大,我吶也沒那個本事。”

“那你就給說說,比方說避震,你一個月能消耗多少?”

程煜假作低頭沉思,最終抬起頭說:“比較樂觀的估計,一個月消耗五十條避震是沒什麼問題的。

當然,這跟品牌有關係,也跟車子的整體價格有關。

百十來萬的車,集中在BBA這三個大牌子裡,我吶估摸著一個月就需要二三十條。

其他就不好說了,畢竟車子也相對少點,各種品牌兩三條這樣吧。”

胡江點點頭,說:“嗬,你這可以啊……”

程煜笑了笑道:“一家店五六條消耗而已。如果胡經理您吶這兒的量還能再大點,我自己囤些貨也行,當然,量不會太大……”

胡江一斜眼,道:“怎麼著,怕我被抓斷了貨源?”

程煜趕忙擺手,說:“這話怎麼說的,哪能啊,胡經理一看就是人中龍鳳,哪能被抓?我是擔心胡經理以後有別的財路,就不幹這個了。所以少量的囤點貨,我能做到。而且,這不是想著幫胡經理一勞永逸,也省的找其他買家了麼?”

“你知道我這兒一個月能出多少東西你就跟我說一勞永逸……得了,我也懶得管。看你這意思,你一個月光避震就能要個七八十條?”

“七十左右吧,多兩條少兩條都不叫事……”

“嗯,那還有其他的……這買賣不小啊,你這亂七八糟的,一個月貨款都得上百萬。”

程煜乾笑著說:“這也是我最大的能量了,再多,我只怕也吃不下了。”

胡江點了點頭,望向老卞,說:“介紹你來的那個路子呢,都是些仨瓜倆棗的零售,一兩個月也不定出個三兩個零件的。

所以他們那都是有需要了就跟我們聯絡,按圖索驥,有貨就出一個,沒貨就下次再說。

所以那都是現錢交易,一手貨一手錢,比較容易搞清楚。

但你們現在做的是批發,這一個月上百萬的金額,那就不能這麼交易,太惹眼。”

說罷,他就站在二人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倆,等待著他們自行接茬。

程煜和老卞對視一眼,老卞開口道:“胡經理這意思,是要先拿一筆貨款?”

胡江滿意的笑了,點點頭說:“嗯,聰明人,一點就透。

我這兒呢,就是個中轉站,這你們也都知道。

所以呢,要是量不大,一次三兩萬的,我們也都墊的起。

我們可不像二位,財大氣粗的,一個月的資金吞吐就上百萬。

可雖然我們的上家跟我們是一家人,但錢貨也必須清清楚楚。

這貨款我們可是墊付不起,所以,就得你們……啊……哈哈……”

老卞試探著問道:“那您覺著,預付款得有多少?”

“三成吧,也是慣例了。先付三成,等接貨的時候,錢貨兩訖。”

胡江一揮手,挑起了三根手指。

老卞還想再說,程煜卻道:“三成倒也算合理,不過,胡經理,您吶是不是先給我們看看樣品?”

胡江一撇嘴,道:“這玩意兒哪來的樣品?你真把我這兒當零件製造商了?”

程煜聽罷,站起身來,皮笑肉不笑的說:“那這生意就沒法兒談了。您吶這一張口就要先拿三十萬,拿完了我要見不著貨,上哪兒找你們人去?要不這樣吧,咱們就分批拿,我吶卞叔會跟您吶交易,他帶錢,你們帶貨,一次不超過十萬。每次交易都是現錢現貨,如何?”

胡江一瞪眼,說:“你開什麼玩笑?一個月上百萬的吞吐,一次十萬?兩三天就交易一次?你們是真不怕被抓啊。”

說完,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翹起了二郎腿,說:“這事兒呢,我們冒的都是大風險,交易次數必須少,一個月一次其實就挺多了。三成預付款,你們要是信得過我,咱就這麼辦,信不過……請便。”

程煜也是乾脆,站起身來,說:“那行吧,胡經理要是到了西北,我請您吶吃飯。”說罷,轉身就走。

老卞還有些遲疑,他倒是不擔心三十萬預付款會憑空消失。這錢程煜幫著墊一下,他那邊有的是手段讓這些人能看到賬戶裡多了三十萬,但根本無法動用和轉賬,是以他完全不想錯過這個能把這幫人揪出來的機會。

“大銅,你彆著急,咱們再……”

話沒說完,程煜扭臉看了他一眼,微微搖頭,眼神很堅定的讓老卞走人。

老卞微微皺眉,心說程煜應該不是那種連三十萬的風險都不敢冒的人,說句難聽的,就算這三十萬打水漂了,只要有機會找到害他父親的元兇,程煜肯定都會毫不猶豫的照辦。

看來,這是有別的緣故。

於是老卞也不多說了,只是跟胡江說了一句:“胡經理,那咱們再聯絡,我們回去商量商量。”

胡江也不開口,只是一副悉聽尊便的樣子。

出了門,老卞低聲說了一句:“怎麼了?”

程煜擺擺手,意思是待會兒再說。

他掏出手機,給孫建成打了個電話,讓孫建成把車開到省道上來。

很快,孫建成就開著那輛瑪莎拉蒂總裁出現在路邊,程煜和老卞走了過去。

上車之後,程煜直接吩咐:“開車吧,去醫院。”

孫建成點點頭,也不吭聲,只是專心的開著車。

開出去能有一兩公里,程煜才說:“卞局,這事兒不對勁。”

老卞皺皺眉,道:“怎麼不對勁了?”

“這幫人應該不是什麼廢舊零件販子。”

老卞一愣,道:“啊?程少您為什麼這麼說?”

“我也說不清,就總覺著,這幫人不像是幹那種買賣的。”

“您的意思,是說他們只是一群騙子?”

“倒也談不上一群,大概齊就三個人。一個是到路邊接我們的,一個是那個胡江,還有一個就是看店的那個女人。其他的,二百塊一天就能讓他們幫著演場戲?”

老卞愣住了,他回想了半天,也沒覺得哪兒有問題,倒也不方便發問,只能默默的看著程煜。

程煜解釋道:“一開始我也沒感覺,直到那個胡江提出要三成預付,而且還一個零件都拿不出來。我才意識到,這可能就是一幫騙子。”

“為什麼?”

“你之前說過,這是一個有組織的犯罪團伙,他們有專門的人跟各地的車輛報廢廠有聯絡,負責在車輛被徹底銷燬之前,從上邊拆下那些還勉強能用的廢舊零件進行拆賣。

這種犯罪模式,無論是廢舊零件的收取,還是最終的出貨,其實幾乎都是點對點的方式,很分散。

可這個胡江——當然,基本上就是個假名字,卻從一開始,就在引導我們往批發這上邊去談。

雖然我以前沒接觸過這類人,但我想,即便是真能做到一個月上百萬的貨款吞吐,這些零配件也不是那麼好集中到一起的。

他們的出貨價不高,真要是從各地往吳東運貨,這成本得有多少了?

這玩意兒總不能一個集裝箱跑在高速上吧?

所以,我個人覺得,不管是批發還是零售,這類犯罪模式的銷售方法,依舊該是汽修廠按圖索驥,要啥就給啥,一個零件一個零件的進行交易。

這樣,他們只需要坐鎮吳東,等我們有明確需求的時候,按照各個下線手中掌握的零件,統一收款,但分別郵寄才是最好的方式。

這玩意兒,一兩個零件走一個物流或者快遞,無論是成本上還是安全性上,都遠比他所說的集中交易要好得多。”

老卞聽罷,也是點了點頭,道:“嗯,有道理。把各地的零配件集中到吳東來,這犯罪成本增加的太多了。而且,咱們跟他只是短短聊了幾句,他似乎一開始就把咱倆定位在一個批發商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