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島坐落海上,好似扁舟一葉。

海岸邊緣,兄弟倆各自拿著一壺酒,碰了碰,之後都往海里倒下去。

也不知該聊些什麼,想說的話太多,也就沒話了。

月自東方起,海上波光粼粼。

劉景濁忽然一笑,道:“在拒妖島時,常見日升,在兩界山時,只見日落,我現在挺嫌棄觀海的。”

餘恬笑了笑,問道:“接下來呢?”

劉景濁輕聲道:“見一見還活著的故人,我要成親,請他們到青椋山坐坐。之後……先跟天上那位教祖來個了斷吧。”

餘恬略微沉默之後,沉聲道:“十萬大山之中的紫氣呢?”

劉景濁搖了搖頭:“不知道,想要滅他,我能想到的辦法,只能是幫教祖實現他那個太平世道,讓人間不再有仙,待紫氣餓死。”

當然了,劉景濁是絕不會做這種事的。

若是願意,早在當年,就登天**,滅絕人間了。

頓了頓,劉景濁呢喃道:“我只是不懼,但真沒辦法去主動做些什麼,有些事兒剛剛明白,但還不知道佈局之人,意欲何為。”

餘恬好奇問道:“什麼事兒?”

劉景濁一笑,“關於我如何回來的事情。”

此時餘恬抬起手,重重落在劉景濁肩膀上,沉聲道:“我雖不如你能打,但也不是泥捏的。當年你為人間存續的薪火,也是時候發光發熱了。”

劉景濁卻搖了搖頭,嘆道:“可惜,你們境界還是太低了。”

餘恬氣急而笑,罵道:“我們這批人,最大的三百歲不到,全是開天門了,放眼天外也鮮有人做到,已經很可以了。”

劉景濁點頭道:“這是八千年積攢的福緣,其實若是能再有個百餘年,我相信你們都能到大羅金仙。不過去往天庭之時,當年參戰人的後代傳人,都得同行。”

說著,劉景濁翻手取出兩道長命鎖,笑道:“算給侄兒侄女的禮物了,我這手藝粗糙,湊活用吧。長命鎖隨身攜帶,能抗住大羅金仙傾力一擊的。大羅金仙之下,那就不用說了。”

餘恬也是一笑,反問道:“你成親,想要什麼?”

劉景濁緩緩起身,嘆道:“人來就好了,行了,在你這打個掩護,我去瘦篙洲一趟。”

餘恬淡然道:“誰攔你了?”

其實此地所留,已經只是符籙替身了。

而劉景濁真身,則是揹著劍,落在了傀山之上。

劉景濁瞧見一道劍光就要跑路,一個瞬身就跟上了,在雲海之中,攔下一人。

“小師姐,跑什麼啊?二師兄都還在青椋山沒走,你著急作甚?做了什麼虧心事了?”

雲海之上,桂祘憨笑一聲,一拍手,“小師弟?我能做什麼虧心事啊?這不山上臨時有事兒,我著急回來嘛!”

劉景濁呵呵一笑,反正就是不讓開。

桂祘無奈,嘟囔道:“那下去聊成不?”

劉景濁點了點頭,二人先後進了燈影洞天。

在入口小鎮,劉景濁又瞧見那見過很多次的景象,於是問道:“師姐,清溪閣主是怎麼回事?”

桂祘只得按照提前商量好的,長嘆一聲,道:“師孃走後,我沒那個心思了,便撒手不管了。也不知咋回事,他們自個兒選了個閣主,後來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不過白小豆可是當年被眾人認可的小閣主,她要去接管清溪閣,定能撥亂反正。”

說話像背書,別提多假了。

劉景濁沒好氣道:“師姐,提白小豆乾嘛?露餡兒了知道嗎?”

桂祘哭喪著臉,乾脆一步躍起,盤坐佩劍之上,嘟囔道:“你那好徒弟哭唧唧的,我沒架住她熬啊!我錯了還不成嗎?”

劉景濁只是喝了一口酒,繼續問道:“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桂祘呢喃道:“趙坎夫婦離世之前,她就回來了,之後幹嘛了我是真不知道。小師弟,那孩子也是為你好,你就別怪她了。”

劉景濁點頭道:“好,讓孩子鬧一鬧,我就裝傻充愣唄。不過我找師姐,有別的事情,我想問問,許經由去過八荒嗎?”

桂祘點頭道:“去過,師父帶去的。”

劉景濁再次點頭,道:“曉得了,哦對了,我打算過一兩年就成親,到時候別推脫啊!”

桂祘白眼的:“廢話!我推脫個啥?怕你師姐隨不起份子?”

可此時,劉景濁已經到了燈影城前一處小攤兒。

桂祘緊隨其後,也瞄了一眼,撇嘴道:“倒是有點兒痛改前非的意思了,不過你扣下的人,我可不敢放。”

劉景濁隨手一揮,將幾人放出,冷冷一句:“生而為人,就做個人,回去之後學好點兒。”

燈影洞天變化不大,但一處湖上,少了個姓梅的。

此時桂祘說了句:“你猜一猜,另外一方印章,在誰手中?你認識的。”

劉景濁面露疑惑,問道:“誰啊?”

桂祘玩味一笑,“造化山,陳青蘿。”

“你說啥?”

這點兒訊息,不亞於劉景濁知道楚廉娶了紅酥。

瘦篙洲還有幾處地方,其實是可以逛逛的,但劉景濁還是先沒動身,而是往南去了。

龍丘棠溪已在離洲等候。

那座好客山莊,自打聽到那個震驚人間的訊息之後,年邁的老莊主便讓人蒐羅好酒,他知道那小子回來找自己的。

果然,這日大雨,好客山莊門外,一對神仙眷侶,撐青傘進門。

最早的好客山莊,從不關門。後來的好客山莊,大門緊閉。

但月餘前,老莊主讓人將大門敞開,不許關。

穆伯坐在門房,瞧見有人進門,先喊了句:“二位,我們山莊近來不待客。”

劉景濁這才取下青傘,甩了甩傘面雨水,笑道:“穆伯,是我。”

穆伯揉了揉眼睛,“哎呦喂,真是你小子啊?唉,邊上這位就是龍丘姑娘吧。”

龍丘棠溪笑著點頭,“是我。”

穆伯小碎步走出來,呢喃道:“莊主在裡面,來,我帶你們走。”

幾步路而已,知道了好多近年來的訊息。

鄧閒終究沒能將心愛的唐姑娘帶回來,在那位唐姑娘第二次嫁人之後,他便心灰意冷,回了好客山莊,自此只練拳,不出門。

鄧老莊子急在心裡,但他也知道,孫子這麼個模樣,自己想抱重孫,多半是不行了。

鄧大岙如今兩百餘歲了,不是多好的武道底子,也沒有修煉靈氣,能活到現在,極其不易。

其實劉景濁進門之時,老人便知道了,於是他早早走進了那處小亭,擺好了酒水,等人一飲。

這是劉景濁第一次帶著龍丘棠溪來好客山莊,老人自然高興,一邊喝酒,一邊罵自己的孫子。

酒入愁腸愁更愁啊!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老人呢喃道:“我鄧大岙一生,比不上你小子這嚇人名聲,但在這附近,也還算不錯了。只是……只是這孫子,真是短人氣勢啊!”

劉景濁回頭看了一眼,笑道:“鄧閒學武極晚,但如今卻即將開花,至少武道,是比老前輩強些的嘛!”

龍丘棠溪坐在一邊,很少有插嘴機會,只是劉景濁對坐的老者,每每轉頭看自己一眼,就會連說幾個好字,再自顧自灌下一口酒。

很快,老人就喝趴下了。

龍丘棠溪無奈道:“你把人灌醉幹嘛?”

劉景濁一笑,搖頭道:“他想喝醉,不是我灌的。”

龍丘棠溪又問一句:“想去勸勸鄧閒?”

劉景濁搖了搖頭,“不勸,回頭讓李愴把他打一頓。”

臨走之前,劉景濁對著穆伯說道:“幫我轉告老前輩,就說我打算成親了,也就兩三年內,到時候會有喜帖送來,他必須得走一趟。”

穆伯點頭稱是,目送二人離開。

怎麼看,怎麼像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黃昏時,兩人到了松鳴山。

自打張柳帶著鬱梳蟬回了青椋山,黃雪便走了,聽說月前回了一次黃灣,之後就與顧慢慢結伴去了白水洞天了。

喜歡師父的丫頭,知道師父好不容易找到了師孃轉世身,好不容易將其帶回來了,她不願面對,但又不能不面對,便……也只能逃開了。

如今那位夫人已經退居二線,劉貝執掌松鳴山。

劉貝說,那次之後,夫人的確沒有那些記憶了,但她還是會時不時愣住,會時常失神。

離開松鳴山後,龍丘棠溪提了一嘴竹舟,說那小和尚如今掛在青椋山牒譜,但得知行目投去天朝之後,已經在離洲很多年了,期間就回了幾次青椋山。如今,好像在那座杏花庵借住。

當年那個小和尚,劉景濁是有印象的。

黃昏時,二人便到了白水洞天。

此時顧慢慢與黃雪還有竹舟,三人也剛剛好到了那座牌坊極多的山下。

劉景濁與龍丘棠溪落了下去,黃雪略微一怔,還是對著劉景濁抱拳:“見過山主。”

竹舟面色複雜,但也對著劉景濁一抱拳,輕聲道:“見過……山主。”

可劉景濁還沒來得及開口,山上有個女鬼,竟是瘋了一般衝了下來。

女鬼一雙眼睛直愣愣盯著竹舟,甚至連劉景濁與龍丘棠溪在場都沒發現。

龍丘棠溪猛地轉頭,張大了嘴巴,呢喃道:“不會吧?”

但那女鬼,已然泣不成聲。

竹舟呆立原地,不知所措。

此時那女鬼,哽咽著唱起了小調,正是湯江號子。

劉景濁呢喃道:“苦竹為舟,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