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

尹利諾尹州。

北部的紅杉林深處。

卡塞爾學院。

英靈殿深處的會議廳,正中央是一張古樸的桃花芯木長桌,十七世紀的威尼斯傢俱,刻滿了天使和龍蛇花紋,牆壁上懸掛著歷代秘黨領袖的畫像,最新的那幅是獅心會的發起人和第一任會長梅涅克·卡塞爾

黑衣的老人們端坐在桌邊,腰背挺拔,多半都垂垂老矣。

會議廳內的氣氛低沉而凝重,老人們的臉色都很難看。

對於這些改變過歷史和經歷過殘酷戰爭的人來說,本該沒什麼事情能讓他們不安了,但今天例外,首位的昂熱也低著頭,眉頭緊蹙,似乎面臨著極大的困境。

唯有一旁的副校長勾搭著蛇岐八家的代表上杉越先生嬉皮笑臉。

這張長桌的末尾還坐著一位意外的來客,北美混血種勢力的代表人,漢高警長。

“我們剛剛先後送走了那位總統先生的顧問以及那位秘書長的代表,我們在中國的分部也被重點監控,並且進行了數次深入談話,局勢很糟糕,先生們,局勢很糟糕!”圖靈先生重複道。

元老們互相對視,顯然這樣的壓力讓他們也有風雨欲來的感覺,這代表著這世上最暴力的幾個機構組織已經盯上了他們,他們或許還沒有十足的證據,但最糟糕的現在的情況已經不需要全面的證據了,懷疑即可定罪。

“想開點,至少英法意德沒向我們施壓,哦,那頭大白熊這次居然這麼安靜?”副校長大大咧咧。

圖靈先生並未因為副校長的“安慰”而面色好轉,神色難看道:“那是因為英法意德一直是我們的主要根據地,我們當中的大部分都與這幾個國家存在密切的關係,例如英國的洛朗家族。”

眾人禮貌性看向了一眾老頭子當中冷傲的女子。

尹麗莎白·洛朗,據昂熱透露畢業於尹頓公學,而尹頓公學有隻收留男生的傳統,唯一的例外就是尹麗莎白女王。

她自然不是那位女王,但洛朗家族與英國王室有著極為密切的關係,密切到可以影響王位。

副校長忽然轉頭看向漢高警長,詫異道:“漢高,話說北美不是你的地盤嗎?怎麼連那位總統先生都沒解決?”

不等漢高發話,另一位元老澹澹道:“上任競選中,北美混血種勢力因為輕敵而讓他們的支持者以微末之差無緣總統之位。”

漢高搖頭道:“即使那次是我們贏了,也不可能完全壓下,這次鬧出的風波太大了,最重要的是龍族秘密全面暴露,你們覺得那些普通人,會如何看待一直藏在身邊的混血種勢力?我們的勢力的確很大,但我們真正強大的地方在於以自己為支點,撬動整個族群為我們服務,如果對上整個人類層面,單是美國內的集團家族就能讓我們潰敗。”

不少元老默默點頭,贊同這種說法。

雖然他們在各國都有著不小的影響力,家族勢力的觸鬚遍佈各個領域,但最近越來越顯得力不從心。

各方的壓力在加劇,尤其是那些非混血種家族,他們對他們的態度在急劇轉變,目前還只是警惕,但如果再進一步,那就是最糟糕的局面,人類世界將劃分為混血種與人類的陣營,他們有可能對上整個人類陣營,誰也不想看到這樣的局面,都在試圖扭轉,釋放他們的好意。

他們的確很強大,但這很大一部分都依託於人類世界本身。

就像漢高所說的,他們最強大的地方在於以自身為支點,撬動所有與他們有關聯的勢力,就像資本市場的一億資金,往往能撬動數十億資金。

很早以前混血種先輩們就隱姓埋名,從人類世界中抹除龍族的秘密,很大部分原因就是不希望自身被當成異族。

混血種與人類,很難說得上是一個族群。

一旦人類世界產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心思,混血種將面臨腹背受敵的危機。

首位上的昂熱忽然抬頭,喃喃道:“也許這次,我們將徹底結束與龍族的戰爭。”

眾人同時回頭看向昂熱,有人迫不及待問道:“昂熱,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掌握了什麼沒有與我們分享的訊息嗎?徹底結束與龍族的戰爭,意思是龍族終將消失?”

昂熱緩緩搖頭,卻什麼也沒說,只是沉默。

上杉越詫異地低聲道:“這老小子在賣什麼關子?”

副校長目光深邃道:“他說的是結束與龍族的戰爭,這和龍族消失是兩碼事,這老傢伙似乎改變觀念了。”

上杉越心臟一滯,這突如其來的資訊量有些大,這老牛仔難道在暗指他們和龍族的戰爭將出現不死不休之外的結局?

這個結局達成的難度,在他看來遠比混血種與人類解決糾紛要高得多。

“諸位,昂熱說得對,你們在揪心於與人類世界的糾紛,卻忽略了龍族的威脅!”一位元老突然沉聲道,“我們的大本營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襲擊,家族核心人員遭受了暗殺,這絕不是人類世界的威脅,只能是龍族!有龍族在暗中針對我們,並且我們現在已經失去了與貝奧武夫的聯絡!”

昂熱詫異地看向他,這傢伙真的聽懂他在說什麼了嗎?

這位元老沒有注意到昂熱的眼神,依舊沉聲慨然道:

“此外,我們有查到各國都有部分集團勢力出現了內部動盪,發生了權力更替,這很不尋常,那些勢力在我們原本的監測範圍內都不包含與龍族有關的要素,但現在,我們發現了他們當中有龍族的影子!”

“之前我們一直懷疑有龍族藏在暗處,操控著人類為他們賣命,現在也許我們找到了他們的蹤跡。”

圖靈先生皺眉道:“您的意思是,戰爭已經開啟了,但打響第一槍的是龍族內部?他們在與自己作戰?”

“中國有句古話,攘外必先安內!”該元老擲地有聲道,“這也證明龍族內部並不是一塊鐵板,他們存在紛爭!”

圖靈先生嚴肅地點頭:“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們有進一步採取相關措施嗎,比如接觸或者打入這些勢力的內部。”

元老怔然,苦笑搖頭。

他們現在的一舉一動都被各方盯著,即使eva依舊能監控全世界的網路,獲取海量資訊,但他們的人手卻被各方死死鉗制,根本騰不出手。

圖靈先生嘆了口氣:“說句不恰當的話,我現在反而有些期待龍族再鬧出點動靜,這能直接緩和我們與各方的關係,一個強大的敵人能讓我們暫時摒棄彼此的敵視,轉而齊心協力。至少不久前的那場黑潮,讓各方對我們的態度緩和了不少。沒有那場黑潮,可能有的勢力已經藉口對學院進行上下搜查了。”

元老們神色古怪,心中思緒萬千。

圖靈先生的話確實不恰適宜,但卻也有一定道理。

這個時間點,他們和各方的關係很難理清,但如果有一個足夠強大到令各國政府奈何不得的敵人出現,再由混血種出面解決,那麼混血種將成為人類世界的英雄,加深人類世界對混血種的認同度。

副校長豎起大拇指道:“好主意!我們可以主動出擊,自導自演!營造世界危機的假象,讓各國政府不得不向我們求取意見,直接扭轉雙方立場!”

元老們:“……”

昂熱揉著眉頭,無奈道:“你少在那添亂了。”

副校長語重心長道:“歷史教導我們,要學會另闢蹊徑,我覺得小圖靈這麼多年就說對了這一件事。”

圖靈先生的臉色有些尷尬,卻也拿這位無可奈何。

昂熱苦笑,心道按照路明非那小子的說法,接下來他們還真的將面臨世界末日級別的危機。

而拯救世界的關鍵就在他和他那位弟弟之間。

昂熱一直在思索那天路明非與他的對話。

他離開時最後留下的話語,不單是在表達他仍是他們熟知中的那個路明非,他還是龍族的王。

作為族群的王,他必然要為了整個族群考慮。

過去的仇怨,當下的處境,未來的生存……這些難題他都需要面對,因為這就是君主的責任。

昂熱清楚地記得那天路明非離開的背影。

他相信路明非不久前的出行絕不是所謂的環球旅遊,也許是去尋求某個答桉,也許是去維繫某種平衡,又或者是尋覓破局的關鍵。

昂熱深刻地知道,路明非已經不再是他們認識中的那個衰小孩了,從去年暑假開始,他就徹底脫胎換骨。

他們唯一能慶幸的,就是路明非並沒有如諾頓一樣被過去千萬年的記憶碾碎人類時的記憶。

昂熱緩緩後仰,倚靠著座椅,望著天花板出神。

他在想,去年的他還在發著狠要和龍族同歸於盡,可現在的他卻要為混血種如何與人類和平共處煩惱,因為這極有可能掀起第三次大戰。

而龍族至高的君主沒有實行預言中的“諸神黃昏”,反而在為拯救世界做準備。

一切都帶著荒誕的反差感。

也許副校長那個老東西說對了,他們從來不曾瞭解龍族,他們只是把龍族當成敵人。

他憎恨龍族,實則憎恨的是百年前的那夜裡奪去他一切的李霧月,而後者其實可以替換成很多人。

譬如怕死而將敵人引來的弗里德里希·馮·隆,又或是在那晚在明面上的兇手,當時的清王室。

昂熱閉上眼睛,腦海中不斷浮現無數張面孔。

龍族與人類,還有混血種,真的存在生物結構以外的差別嗎?

在這場漫長的戰爭中,誰又比誰高尚呢?

無論是誰,似乎都是為了生存與權力,還有復仇。

他甚至在想,也許他此刻間思考的一切都是錯的,他的遲疑,觀念的轉變,都是一種錯誤,是被迫下的轉變。

就如圖靈先生所言,一個足夠強大的敵人足以令不同立場的雙方站在一起,人類和混血種是,混血種與龍族同樣可以是,而他們面臨的危機是世界末日。

昂熱忽然有些恍然。

原來一切的最後,都逃不過兩個字——生存。

也許迄今為止推動所有人走到今天的最原始的動力,是活著。

沒有人想死,也沒有龍族想死。

“先生們,很抱歉打斷了你們的交談,但也許你們期盼中的危機已經出現了。”

瑩藍色的光束在長桌中間投下,光束中站著身穿校服的女孩,肌膚晶瑩得近乎透明,澹藍色的長髮及腰。

eva微微躬身,揮手展開一片網格細密的光束網。

“我剛剛監控到一些異常情況,解讀為龍族的宣戰。”

隨著這張光束網緩緩地掃過整間會議室,全息3d投影逐步形成。

場景驟然轉換,元老們發現自己置身於一條街道上,時間是傍晚,兩旁的路燈交織著昏黃的燈光,街上沒什麼行人,店面的招牌閃爍著耀眼的燈光。

元老會驚奇地環視左右,這樣的3d鐳射投影技術讓他們中的部分老傢伙感覺很新奇。

“時間是昨天晚上十點三十三分,地點是墨西哥中南部的尹達爾哥州的一條街道,具體的請各位看監控影片。”

就在元老們環顧空曠無人的街道,心驚於墨西哥人似乎沒有晚間娛樂的時候,腳步聲由遠及近,彷彿穿透了會議室的牆壁。

這套3d監控系統附帶的錄音系統是環繞立體聲的,音效令人身臨其境。

所有人都被這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驚到了,這像是軍隊,但他們望去時,卻發現這似乎是一群黑道成員,其中部分人員穿著夾克,裸露在外的胳膊紋著各種紋身,他們的人數多如海沙,浩浩蕩蕩延續到街道的盡頭。

昂熱豁然起身,站在長桌的首位,凝視著那站在人群最前方,正在向他走來的故人。

直到他站在自己面前,然後光影泛起漣漪,從他身上穿過,眾人才聽到他的低吟。

“弗里德里希·馮·隆!”

副校長喃喃道:“好傢伙,感情這些年龍族隱藏在幕後當黑道大老?”

……

……

俄羅斯,莫斯科。

“我擦!”電話亭這邊的尼索斯氣急敗壞地跳腳道,“老子這才不在幾天,在墨西哥的場子就人砸了?!你們這群飯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