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建安侯的忌日是在七月二十八,往年甄老夫人都是先去普陀寺放生祈禱平安之後,和兩個兒子提前到家廟準備。

今年因著地動的緣故,普陀寺的圓智方丈從十五開始,親自寫牌位為地動死去的百姓超度,足足做了七天法事。上京的權貴人家家眷自然是要去湊熱鬧的,所以直到七月二十六那日,才和左從芸、錦潼還有從丘麓書院趕回來的鄭榆來到家廟。

這座廟原來是鄭家一個老姑奶奶的修行之地,老建安侯受“狽氏謀逆”牽連,慘死獄中前留下遺言:自覺對不起鄭家列祖列宗,死後排位不要安在家祠,放在城外的家廟中即可。

鄭祺琰平南疆未歸,鄭祺爍前去蜀中處理鹽務。錦潼一個新媳婦,也幫不上什麼,甄老夫人年近古稀,身體越發不濟。所以祭祀用品諸事,基本都由左從芸帶著鄭榆安排打點。

時間倉促,今年的祭祀比往年簡單許多,甄老夫人心有愧疚,便想著留下來抄幾天經書祝禱平安,幾個晚輩自然陪著。

這天幾人聽靜安師太解說佛理,卻聽一聲巨響,片刻後,慧言過來告知:“沈姨娘居住的院子整個屋頂塌下來了,幸好幾人只是受點驚嚇無大礙,請問師父如何安排?”

甄老夫人捻著佛珠不動如山,錦潼和左從芸交換了一個“沈妙蓮果真作妖了”的眼神,皆不動聲色。

靜安師太從容地捻動手中佛珠:“阿彌陀佛,地動之後,不是已經派人前往檢視了嗎?當初並未發現什麼不妥之處,怎麼今天院子塌了呢?”

慧言有些委屈地回答:“小尼不知。”

甄老夫人臉帶嘲笑開口:“把沈氏叫過來吧!”然後轉頭和錦潼說:“老七媳婦啊!這院子是塌給我們看的喲。”

錦潼笑著奉承:“母親慧眼!”

足足過了兩刻鐘工夫,才見沈妙蓮在金嬤嬤和小竹等人的攙扶下,驚魂未定地作西施捧心狀一步一步慢慢挪來。

錦潼一臉嫌棄:“就不能用點心?就算不整個頭破血流,好歹也弄點灰什麼的比較像吧?”

甄老夫人和左從芸嗔怪地齊齊橫了錦潼一眼,老夫人用手點了一下錦潼:“就你話多!”

她們並未壓低聲音,沈妙蓮主僕幾個聽得一清二楚,金嬤嬤趕緊先進去跪地上向甄太夫人解釋:“老夫人,沈姨娘怕衣衫不整對您不敬,這才整理好過來的。”

又轉向錦潼一臉我們好冤枉你是個殘害妾室的大壞人的表情質問錦潼:“七夫人怎麼可以如此心狠,沈姨娘自從來了家廟,天天虔誠祈禱抄經,人都瘦了一圈!夫人如此質疑沈姨娘,可對得起良心啊!”

錦潼一臉正氣反駁:“本夫人心狠?本夫人就是怕沈姨娘來家廟過不習慣,不能專心為七爺祈福。想著你們幾個是伺候慣沈姨娘的,特派你們五人好好照顧沈姨娘。又每個月都另外送衣食物品過來,你們倒好,把她照顧得瘦了一圈,還敢怪本夫人?”又換了個疑惑的表情問金嬤嬤:“你方才說,本夫人質疑沈姨娘什麼?”

金嬤嬤一口氣噎住了,沈妙蓮梨花帶雨地撲向甄老夫人:“老夫人,賤妾自到家廟,每日便只抄經祈福,實在不知如何得罪夫人,竟要,竟要殺妾身滅口!這院子塌得古怪,求老夫人救救賤妾!查明真相!”然後只磕頭淚流不止。

甄老夫人心道:真相不就是你們自己把房梁鋸斷塌下來嗎?她傻了才去查那些沈妙蓮等準備好栽贓錦潼的證據呢!若不是看在沈家滿門的面上,她早杖斃這個興風作浪的浪蹄子。

大家都心知肚明:真相自然不能說出來,大家夥兒都是要臉的人,看破不說破!

甄老夫人配合演戲地詢問錦潼:“老七媳婦啊,你自己看看此事如何處理吧!”

“母親,要不還是您幫幫媳婦吧,媳婦手重,怕是汙了家廟神聖之地啊!”

“難不成,你又打算打板子打個血流成河啊?”甄老夫人調侃錦潼:“你自己看著辦!不見血就好,老身懶得幫你!”

“好嘞!媳婦遵命!”錦潼伸長腳踢了踢抱著甄老夫人大腿哭泣的沈妙蓮:“沈姨娘,本夫人知道你只不過是一個柔弱不能自理的女子,仰慕七爺,對他可謂情深無法自抑,所以才患得患失的討好於他,對吧?”

沈妙蓮楚楚可憐地擦眼淚:“還望夫人不要責怪,體諒賤妾的一片痴心,饒了賤妾性命!”

“所以為了留住七爺的心,你逼不得已,萬般無奈地對本夫人下手了!情到深處,為愛殺人什麼的更能證明你的刻骨銘心,本夫人也是能夠體諒你的!唉!怪只怪本夫人太聰明,又對自己的小命珍惜得很,所以識破你的詭計,斬了你在府中的臂膀,又把你扔到家廟來抄經!因而你又坐不住了,設計一出苦肉計,反咬本夫人一口,汙衊本夫人要殺你滅口了!是也不是?”

沈妙蓮六月飄雪般地大喊冤枉:“夫人您明知賤妾與七爺情投意合,便如此汙衊賤妾,賤妾不服啊?”又向甄老夫人膝行而去:“老夫人,求求您為賤妾做主啊!”

甄老夫人拂開沈妙蓮,又拍了拍自己的裙子,對沈妙蓮視而不見。

“沈姨娘這病得腦袋都糊塗了吧!蔡嬤嬤,將她們幾個請到‘思過齋’好好反省反省!再從刑房派兩個人看緊了,若是沈姨娘再將房子整塌了,就乾脆讓房梁砸爛她的腰,花開滿地紅,下半身癱瘓躺床上起不來那種。若是沈姨娘裝病,就乾脆讓她臥床不起,面黃肌瘦,憔悴不堪,挨個一年半載再香消玉殞,好好品品生病滋味!若是沈姨娘假裝被我下毒,就乾脆用牽機,聽說死狀極醜,藥量控制好,疼個十天半月再不治而亡。差不多就這樣了,其他伎倆本夫人暫時想不起來!對了,刑房每五天換一次人,老是那兩個人看著太噁心人家了,本夫人做不來那缺德事!”

錦潼上輩子先是作為一個金牌促銷,後又開直播當小網紅,那小嘴吧吧起來,沈妙蓮如何說得過?

她只能發瘋般地撲向錦潼:“夫人!你如此誹謗我陷害我,真的就不怕七爺回來找你算賬嗎?”

錦潼叉著腰乾脆利落一腳踹開她,呵呵冷笑:“沈姨娘,你還真是很傻很天真喲!本夫人為何知道你不是鄭枬生母?是誰預設本夫人將你送往家廟?你到現在還猜不出來嗎?”殺人只是便宜她個一了百了,誅心才能讓人生不如死。

沈妙蓮神色大變,她不敢置信地環視一週,企圖從眾人表情中看出點什麼。

甄老夫人和左從芸素來知道錦潼古靈精怪,只一旁看戲,婆媳倆人淡定地品茶。都是深宅大院裡出來的,誰都不是小白花,沈妙蓮那些個小伎倆,婆媳二人早就看膩了,只礙著情分不對她下手罷了。如今看錦潼這麼囂張地單方面狠虐她,還真讓人心曠神怡呢。

鄭榆只聽沈妙蓮與他說過無數次:七夫人是如何的飛揚跋扈,目下無塵,愚蠢好妒,幾次三番地為難於她,讓她在平寧侯府裡面過得多麼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如今一看,只覺錦潼口若懸河說得頭頭是道,一本正經地殘忍無比,條清理晰,絕不是那等無腦之輩,實在有意思得緊。又看祖母母親二人皆一副看熱鬧模樣,他便靜觀其變,不發一語。他的身世自己清楚,也看不慣這個小姨這麼帶壞他的親妹妹,如今錦潼嚴懲沈妙蓮,他樂所其見。

沈妙蓮撲向鄭榆:“榆哥兒,看在枬姐兒的份上,您救救賤妾!夫人是要殺我滅口啊!”

鄭榆表情淡淡:“沈姨娘慎言,七叔母若真要殺你滅口,又豈容你在此大放厥詞?再說了,沈姨娘就如此不情願為七叔父抄經祈福嗎?”

沈妙蓮指著錦潼瘋狂大叫:“她要殺我!她要殺我!你們就不管不顧嗎?”

甄老夫人一副我年紀大了耳朵不好使聽不到的淡定模樣,左從芸看她那眼神一如既往地厭惡,就連鄭榆,也人如其名,猶如榆木疙瘩般對她視而不見。

沈妙蓮內心慌亂不已,這才多久?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平寧侯府裡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到底是錯過了什麼?疏忽了什麼?事情為何與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她茫然不知所措,只覺兩眼一抹黑,不禁癱坐在地。

錦潼笑眯眯看著她:“沈姨娘,生命誠可貴啊!好好活著不行麼?非得逼本夫人真殺你滅口啊?”然後手一揮:“趕緊把人帶下去,吵得很!”

蔡嬤嬤早就領來十幾個家丁,將沈妙蓮六人塞嘴綁好,推搡出去。

沈妙蓮眼睜睜地看著錦潼撇給她一個帶著三分涼薄三分譏諷四分嘲笑,外加九十分鄙視的眼神。然後她們婆媳三人和鄭榆,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又神色從容地聽靜安師太講解佛理。

她萬萬想不到,自己精心籌謀演出的這一場戲,不但真就成了一場戲,還成個笑話了。如今這個局面,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