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恍然

我只是愛他而已。

——董小葵

“猴子?”董小葵顧不得與人打招呼,急切地呼了一聲,立刻就聽到猴子回應。

“咦?你是這貓的主人?”那女子問,語音清麗,從裡面走出來。然而,她還沒出來,猴子就從她身後倏然跑出來,在董小葵的腳邊蹭了蹭。

董小葵將猴子抱起來,拍拍它的頭。這才看到那女子從老房子的陰影裡出來。一襲休閒的格子襯衫,加針織的小馬甲,米色長圍巾,梳著齊劉海,那雙眼睛眨巴著,確實水靈。

董小葵將猴子摟在懷裡,對她點點頭,說:“是的。這是我的貓。向來怕生,大約覺得你面善,才與你這樣親近。”

“是嗎?那這隻貓倒是十分靈性的。”那女子抿唇笑,目光裡有些許的審視,不過神色還算和氣,起碼董小葵沒有感覺到任何的敵意存在。

“是的。平時絕對不容許人抱的。”董小葵回答。忽然想依照猴子的脾氣怎麼可能隨便讓不認識的人抱。那麼,眼前的女子可能是猴子曾經熟悉之人嗎?猴子接觸的人除了自己認識的之外,就應該是許家人,或者許家認識的。那麼,眼前的女子會是誰?董小葵不由得暗自分析,照這個情況看,這女孩比許書廷的年齡還要小一些。難道是許家的親戚,或者是許二的堂妹?

董小葵還在猜測,那女子嘖嘖地說:“這貓的性子十分可愛。有氣節,只願意對值得的人開放心扉。”董小葵一笑,那女子卻又伸手撫了猴子的皮毛,又說:“你將它照顧得很好。白貓容易髒,毛色也容易發黃。”

“聽這話,你也是養愛貓之人,一定也養過貓,而且是白貓吧?”董小葵笑,有點試探的意思。猴子喵嗚一聲,董小葵伸手拍了拍懷中的猴子,安撫它。這一刻,她覺得有一種失而復得的珍貴。

那女子聽這話,卻是倚在門框上聳聳肩,撅著嘴說:“我是很喜歡小動物。倒希望可以養只像這樣靈性的貓。可惜了,我養什麼死什麼的。不敢殘害小動物了。今天,就是這貓跟著我,我才抱回來,想等弄好照片,就去找貓主人的。沒想到主人比較著急,找過來了。”

董小葵抱歉一笑,說:“是我太心急。剛才還跟這位發生衝突。實在是因為這貓是一個很重要的人寄養在我這裡。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不敢半點怠慢。剛才不禮貌,還請這位大哥原諒。”

“哪裡是你的錯。是我沒跟他說清楚。他總是護著我的。雲開,你去休息吧。”女子說。自有一種氣勢。那男子點了點頭,又向董小葵略一點頭算作招呼,然後往旁邊的屋子裡去了。

董小葵暗想如果這女子真是許家的人,莫不是許家老大的老婆?許二曾說過他家的極品大嫂,養什麼死什麼的,連草龜都能三天養死。不過,許家大嫂來雲來鎮有什麼意思呢?只是像許家妹子那樣好奇,所以來看看麼?她又不是動物園裡的猴子,值得這麼勞師動眾的?

暗中分析,理不出頭緒。董小葵也希望是自己多想。面上對那女子一笑,說:“都是誤會一場。我就住在前街中路拐彎處,那茶葉鋪旁邊有個鞋鋪子,那就是我家。若是有空,歡迎來玩。”

那女子也客套寒暄一番,說今天拍的照片要整理,還說這雲來鎮很有古典味道,很有價值的照片。而她閒暇於某知名旅遊雜誌供職,在做一期“那些遺落的時光,那些千古絕唱”的節目。所以,不能立刻去拜訪了,空閒一定去。

客套,寒暄。董小葵抱了猴子回家關進籠子,反覆檢查籠子,直到確認籠子關嚴實才鬆了一口氣。安頓好一切,這才給陳俊打電話。她並不認為得到別人的幫助是可恥的事。

陳俊根據董小葵的描述。陳俊頓了頓,說:“根據您的描述,那人很可能是許少的大嫂。不過,人有相似,等我查證之後,答覆您。”

“嗯。不過,這事,不要告訴許少,免得他又多操心。”董小葵叮囑,繼續開始研究典籍。不料陳佳川竟然上門來,說要跟董小葵談談。

她並不沒讓他進家門,避免瓜田李下,就將他堵在門口。態度上夜並不客氣,問:“何事?”

陳佳川只是瞧她一陣,才說:“想跟你談談。”

“我們之間沒什麼談的必要。”董小葵回答,站在鋪子門口。午後的集市沒有上午那麼熱鬧,但也有三三兩兩來看鞋的人。

董小葵原本不想理陳佳川,來了客人,自然是招待客人。陳佳川站在鞋鋪門口,有些尷尬,卻並沒有走。

董小葵買了兩雙鞋,陳佳川見她空隙,連忙說:“小葵,謝謝。”

董小葵看他一眼,說:“我們之間沒關係。不存在謝謝與否。”

“你每次回來都幫我照顧媽。”他說。

“那是我跟阿姨的交情,跟你沒關係。”董小葵繼續說,心裡十分煩躁。恨不得一雞毛撣子將這傢伙掃走。

“總之,還是謝謝你。還有——”陳佳川頓了頓。董小葵覺得他神色狐疑,斜睨他一眼,不耐煩地說:“速度,我一會兒還有事。”

陳佳川臉露尷尬,卻還是說:“我最近在上海。在一家知名的網路科技公司做遊戲研發。環境很好。”

“嗯?這與我何干?你的事,我沒興趣的。”董小葵回答,毫不留情面。當初他為了能留在京城拋掉她,她雖然難過,但並不討厭這人,人各有志的事。但後來經過上海那一茬,董小葵就對這人厭惡起來,甚至恨不得將當初兩人認識過的記憶都抹去。

“我是說,謝謝你在上海,放過我。”陳佳川說,態度倒是誠懇。

董小葵垂了眸,只低頭整理賬簿,心裡到底是起伏。許二在處理她的事情時,涉及到與她有關的人,總是處理得小心翼翼,怕的就是她內疚、難做吧。

他總是這樣寵溺自己。董小葵鼻子有些酸,淚溼了眼。卻是平靜地回答:“都過去了,你回去吧。以後,好好過你的生活。還有,不要出現在我視線裡。因為很想將認識你這件事都抹掉。”

董小葵抬頭看陳佳川。他站在門口,有些呆。怔怔地問:“小葵,你還是不肯原諒我麼?”

“難道你期望我再跟你做朋友?這根本不現實,我本心也不願意。雖然,我知道當初在上海,你到底也有一絲算是幫我。不然,憑你陳佳川聰明,你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的。怎麼可能讓我輕易識破。而對於你的幫忙,仲霖已經還給你了。所以,不欠什麼的事。你還來這裡說有的沒的做啥?”

陳佳川看了董小葵片刻,頹唐的臉終於綻出一抹笑,說:“果然是聰明的董小葵,知道我當時的心境,我便是死也瞑目了。”

“別說這些。你以後好好照顧你媽。那身體每況愈下的。別以後失去再後悔。”董小葵一邊說,一邊拿了雞毛撣子在櫃檯上拂來拂去。

“我決定接她一起去上海了。今天來,就是辭行。”陳佳川說。

陳佳川一直恨媽**地位讓他成為私生子,如今終於開竅。董小葵也是十分驚訝,不由得抬眉瞧他。

陳佳川尷尬笑笑,說:“也該懂事了。對了,今天來我是有一件事問你,一件事告訴你。”

“嗯?”董小葵暗想這人不會又弄出什麼妖蛾子吧。有些防備地瞧他。

陳佳川忽然很認真地問:“小葵,最神話裡的無憂是不是你?”

原來是問這個。董小葵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回答:“那沒有意義。”

這句話其實等於告訴陳佳川自己就是無憂。陳佳川也不是傻子,一聽她的回答,忽然有些激動。說:“對不起,對不起。一定很苦吧?你為了我才去遊戲的,而我——”

董小葵聽得一笑,打斷他的話,說:“不愛一個人了。就連他的傷害與抱歉都蕩不起半點漣漪。抱歉,或者想念,恨或者喜歡,從今以後,都不要對我說。你現在可以消失了。”

“我知道。”陳佳川耷拉著腦袋回答,然後又說:“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那天在上海一直沒時間告訴你。後來要找你,卻一直找不到。這次回錦城,原本的目的之一也是找到你。”

董小葵不做回應。陳佳川停了一會兒,才說:“那個讓我來找你的人,應該是熟人。我後來想了想,應該是——”

“好了。別說了。”董小葵厲聲打斷。她怕陳佳川說出那名字。

“小葵,我——”陳佳川欲要辯解,董小葵立刻厲聲說:“我說了從此後,你最好消失在我視線裡,消失在我生命裡。現在你可以走了。”

“但是我有百分之九十可以肯定是她。”陳佳川爭辯。

“你可以滾了。我剛剛當你悔改了。卻不料又來挑撥人關係。”董小葵一轉身,往屋裡走。是的,她其實也已經懷疑是熟人所為,只是她不願意去揭穿。曾經,她那樣維護自己,在自己走投無路時,一直為自己想辦法。

陳佳川沒繼續說這件事,只是董小葵最後聽見他說:“我嫉妒那人。”

其實有什麼好嫉妒的。只是董小葵鴕鳥罷了。怕真就是那人,陳佳川一吐出那名字,一切都無法挽回,一切都萬劫不復。

心裡不痛快,於是睡了一覺,等到起身,已經是晚上。草草吃了飯,開啟電腦,停頓了幾秒。從抽屜裡拿出一本雜誌。這本情感雜誌是她每期必定會看的。

董小葵看了看,然後開始電腦上敲擊一個故事,一個關於幾個女子的疼痛與暗戰以及心疼故事。整個晚上,她一直在發狠地敲擊鍵盤,將故事修改很多次。故事的結尾,那個一直被另一個女孩設計的女孩一隻知道使壞的是誰,只是因為珍惜最初,感恩當初。她不願意任何人戳穿這件事,只是等著她看透一切虛榮與虛妄都是鏡花水月的空,真正值得珍惜的是能在自己掌心流動的鮮活情感,友情、愛情、親情。

“我能做到的就僅止於此了。”她自言自語。又看了這故事一遍,短短的五千字其實容納不下那麼多鮮活的日子,但每個字都看得她自己淚水漣漣。

在錦城四月的最後一天,她將這樣一篇心潮起伏的稿件發出去,在天明時喝了點地瓜粥,睡去。而這個小鎮剛剛熱鬧起來。

喧鬧,繁華,統統退卻。起初,聽著外面的喧鬧,她躺在床上,沒有完全睡著,只是迷迷糊糊,覺得周圍是幽深的大海,而床是唯一的島嶼,唯一安全的安慰。漸漸的夢裡,似乎是他懷裡,有植物潔淨的氣息,溫暖的懷抱。

她終於沉沉睡去,然後於黃昏時分在陳俊的電話中醒來,陳俊言簡意賅地說:“董小姐遇見的人恐怕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機率是大嫂。”

董小葵在迷糊中聽到這話,睡意頓時全無,一下子翻身坐起,問:“那麼,仲霖的媽媽是不是也在錦城?聽說她是錦城的人。”

“是。據說是去看三公子訓練。三公子五月四日就會正式入軍中,據說這次是扔到西北去。”陳俊回答。

董小葵“哦”了一聲,約莫已經猜測到在雲來鎮旁敲側擊打探她的人,就是許二的媽媽。據有人說,那打探她的女人就是總喜歡在別家買土雞蛋,去李瘸子攤上買豆腐的女人。

“怎麼?夫人有找過你?”陳俊的聲音裡也有了緊張。

“沒有。”董小葵回答,又叮囑他這事絕對不要告訴許二,只說自己可以應付。

事情似乎變得有些詭異。許仲霖的媽媽和大嫂都在錦城,還很可能就在錦城。這到底意味著什麼?說實話,最近一系列得事,董小葵有點力不從心,有些招架不住,整個人感覺很疲累。

“如果董小姐能取得照片,就可百分百確定。要不,我派人過來調查?”陳俊建議。

“不需要。如今,不知來意的。你一來,倒是讓我難做了。我先看看再說。”董小葵回答。

陳俊在那邊沉默,讓董小葵疑心電話壞了。她又喊了一聲“陳俊”,陳俊才“嗯”一聲,然後很鄭重地說:“董小葵,許少將你看得很重要。他從來沒有這樣亂方寸,也從來沒有這樣有勇氣去打破他的命運,從來沒有那樣對一個人和顏悅色、遷就到那種地步。所以,你要珍惜他。”

董小葵輕輕閉上眼,與他的往事一幕幕歷歷在目。她覺得胸中有一種疼痛,輕輕呼吸,然後緩緩地說:“你放心。他也是如同我生命一樣的存在。對他,我從未放棄。”

“可是——,你之前。”陳俊驚訝,又連忙說自己多嘴。

“我之前很多次放棄他是吧?”董小葵問,也不等陳俊回答,又繼續說:“愛情是隨時可能發生,而幸福卻是需要情深、打磨、計算、忍耐、雙方家人的祝福,最終才能煉成的。我很愛這個人,想的便是與他天長地久地幸福。而不是一時的煙花絢爛。當然,煙花絢爛的激情固然光華燦爛,但我是個俗人,只想細水長流的幸福。呵呵,讓陳俊聽我說這些有的沒的了。”

“董小姐如此說,我便是明白一些。只是這過程,你倒是折磨了許少。”陳俊難得語氣輕鬆。

“珍珠的形成,是一顆石頭進入一隻河蚌。期間,是痛苦的磨合,最後就是珍珠了。我和他以後會很幸福的。”董小葵說這句話,說不出的自信。而思緒卻是逐漸飄遠,想到一家人的房子,有飯菜香,有孩子們的歡笑聲,他下班回來,會在晚飯後與孩子一起玩耍,或者一家人去散步,週末去遊樂場,或者去踏青……諸如此類,全是細水長流的煙火生活。

想到這些,適才聽到許二的媽媽和大嫂在錦城的那種不安全部消失。是的,她不過是愛這個男人罷了。她有什麼好怕的。何況自己對他的愛配得上他,自己的修養配得起他。

放下電話,她跳下床,去抱了猴子出來,開心地說:“猴子,你要一直跟著我。因為,我一定會很幸福,你也會很幸福。因為我愛他,他也愛我。所以,我不怕任何人。”

是的。在與陳俊說那些話時,她忽然就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因為愛他,思前顧後的,迷失了那麼久。其實,自從他對自己說愛之後,自己還有什麼好怕的?自己對許仲霖的愛,對他的心,又不是什麼可恥的事。何況他是愛她的,始終在自己身邊,這麼久的風風雨雨都沒有離棄。

“我不怕任何人。”她忽然覺得睡一覺後,神清氣爽。

是的,不管是他**媽和大嫂,還是他的父親大哥,抑或者是他的爺爺。無論他們的責問如何,試探再三,她也只是愛他而已,他們也只是相愛而已。

當愛情來臨,情深至此,還有什麼好怕。她忍不住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