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少保,你後悔嗎?”

餘音不絕,在這寂靜的牢獄迴盪少許。

于謙執筆的手微微一頓,神色表情卻並沒有什麼變化,微微抬起頭,看向了自己的對面,他確信自己從未見過這個男人。

他也確信,自送紙筆的看守離去之後,這牢獄之門並未有過開啟,眼前人就是憑空出現的。

儘管如此,于謙依舊神色平靜。

心向死之人,已無懼於世間鬼神。

“大丈夫生於天地,所做皆問心無愧,何來後悔。”

聞言,季伯鷹席地而坐,與這顆大明桂冠上的明珠對案而視。

他這一道問,問的是于謙沒有出手阻止奪門之變,是否後悔。

作為兵部尚書,作為京城十營的軍權實際掌控者,尤其是在已經提前察覺到了石亨等人異樣的前提下,如果於謙想要出手阻止奪門之變,只需要一句話就足夠了。

什麼狗屁石亨徐有貞之流,皆是垃圾。

於少保彈指可滅。

然而,于謙並沒有選擇阻止奪門,而是選擇了坐視不管,任由朱祁鎮發動奪門,成功復辟。

原因其實很簡單,為了大明王朝,為了江山社稷,為了天下太平,為了不起紛爭動盪。

一則。

于謙若是果真阻止了,那最後的結局就是包括朱祁鎮在內的所有奪門之人,以及朱祁鎮的幾個兒子,包括廢太子朱見深,全數都將以謀反之罪被殺。

在這件事上,沒幾天活頭的朱祁鈺絕對不會手軟。

而於謙一向看好朱見深會給大明帶來新風,所以他自然不想把朱見深弄死。

再就是如果朱祁鎮一脈全部被殺,在現有情況下,景泰帝奄奄一息,又沒有兒子,接下來大明的皇位由誰來繼承?

國本不穩,天下必然大亂。

難不成由自己來尋一個藩王?於後世留一個權臣亂政的名聲?

後世說不得會將這奪門之事演繹成是他于謙為掌控皇權,一手導之。

素來將名聲氣節視作性命的于謙,絕不會允許。

而且宣宗只有二子,由外藩繼承君位,只能尋仁宗之後,這等於是絕了宣宗的社稷,于謙一生受宣宗器重,他不能對不起朱瞻基。

二則。

奪門之變這樁事,如果真要從法理上嚴格來論,實際上是合法的。

雖然聽起來很搞笑。

但事實就是如此。

朱祁鈺的皇位,從法理上來論,是土木之變後,由孫太后的詔書所立,而並非是傳承至宣宗朱瞻基。

也就是說,朱祁鈺這個皇位的最終法理解釋權,其實是在孫太后手裡。

而孫太后的態度,是明確支援奪門之變,這也就意味著,這樁事特麼是合法的。

史載,這位孫太后怕自個兒子搞不定,特意派自己的哥哥孫繼宗和弟弟孫顯宗參與了奪門。

合法的政變,你讓作為臣子的于謙怎麼去阻止?

三則。

朝中大臣雖無人敢說出來,但心中都深知一點。

景泰帝無子,一旦駕崩之後,皇位遲早要回到朱祁鎮這一支來。

奪門之變無非是加快這個速度,從這個角度來看,也就沒有阻止的必要。

再加上于謙又是一個輕君重社稷之人,他效忠的是大明,而並非是大明的某一個君主。

故而在於謙看來,奪門之變本質上只是皇權內部鬥爭,換來換去都是宣宗的血脈,自己所要做的,是穩固大明社稷。

不阻止奪門,江山依舊,只是換了個皇帝,而且還能解決朱見深的繼位問題。

阻止奪門,社稷不穩,國家動盪。

所以,他選擇了前者。

“明知枉死而赴之,公之氣節,冠絕千古。”

季伯鷹淡淡開口。

從眼前來看,于謙這般淡定,明顯是事先已經知道自己如果坐視奪門不顧,等奪門成功之後,復辟集團第一個就會拿自己開刀。

原因也簡單,朱祁鎮身邊那幫人,如石亨徐有貞等一幫蛀蟲,對於謙都是恨之入骨。

甚至於石亨等人要用‘謀立襄王’的罪名摁在自己頭上,于謙也早已心知肚明。

“閣下謬讚。”

“可否告知來意。”

于謙平靜望著季伯鷹,他並沒有問季伯鷹的來歷,因為他並不在意。

不過對於這位神秘之人到來的緣由,他倒是有幾分興趣。

季伯鷹點了點桌案,一瓶飛天出現,加上兩個酒杯。

抬手,季伯鷹先為于謙倒了一杯酒,隨後給自己滿上。

于謙眼神微凝,他心再如何平靜,看到這一手憑空虛物之法,也是有些漣漪泛動。

“於少保,請。”

“請。”

季伯鷹起杯,于謙亦是起杯。

酒入肚,于謙眼神精光閃爍。

“好酒!”

他這一生不貪財,不戀權,不迷女色,唯獨就是好一口酒。

對於這酒的稱讚,季伯鷹已經習慣了,他所用的酒,都是窖藏了數十年的典藏飛天,放在後世,隨便一瓶都是天價。

得虧這是金手指福利之一,不然就是把他季伯鷹賣鴨圈裡去,一天開十輛坦克,連開一年都賺不到一瓶。

放下酒杯,季伯鷹注視著于謙。

“在下來此,只為請教一件事。”

“閣下請講。”

言罷,也不需季伯鷹動手,于謙已經自己開始給自己倒酒了。

反正也沒幾天活頭了,能在這最後的日子裡得嘗這番美酒,簡直人生快事。

“若讓於少保回到土木之變的那一天,你會怎麼做?”

話語出,于謙拿酒的手一頓。

土木堡,正統以來大明所有臣民心中的痛與恥辱。

自土木之變後,大明國威嚴重受創,在北方遊牧面前幾乎抬不起頭,甚至就連周遭小國都開始慢怠朝貢。

“我說的更準確一些,如果正統十四年,八月十五那一日,大明並沒有遭遇慘敗,而是大勝瓦剌也先,取得土木堡大捷。”

“大軍班師回京之後,給予你廢立君王之權,你會選擇誰來做皇帝?”

清晰得見,一直神色未有變化的于謙,微微皺起了眉頭。

他,抬眼看向季伯鷹。

從未有過這般認真,似乎在確認什麼。

“很好。”

季伯鷹,笑了。

“現在,讓我們把如果去掉。”

“你,將如何選擇。”

開啟天子侍從之後,季伯鷹自然可以做到將天順時空的于謙帶往正統土木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