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來拔刀了!’

簡短的五個字,當落入江彬耳中的剎那,心頭轟然震鳴。

他豈能不明白其中意思,他又豈能不明白自己的定位!

一條合格優秀並且能長久活著的狗腿,最難得的品質就是有自知之明,知曉自己在主人眼中的定位,一把刀!

江狗腿懷著激動的心情,深吸一口氣,對上朱厚照那雙透著殺意的眼神,接著猛的一磕頭,當即表忠心。

“末將願為陛下赴湯蹈火,肝腦塗地!”

從成為狗腿的那一天起,江彬就在朱厚照面前自稱末將,這其中蘊意很深,這是兵權的認可。

季伯鷹稍微看了眼這位江彬。

這姓江的狗腿,也不是什麼好人,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把他剮了都是輕的。

但是有一碼歸一碼,歷代大明天子手中的刀都不怎麼幹淨,並且最後的結局也都不怎麼好,比如給老朱辦事的首任錦衣衛指揮使毛驤,直接被老朱獻祭了。

當然,陸炳這類能力出眾而不自傲,謙遜自知,又是皇帝發小及救命恩人的特例存在除外。

“仙師,刀已備齊,我們可以回京了。”

朱厚照眼中的火焰,洶洶燃起。

‘仙師?’

跪著的江彬聽到這個稱呼,下意識看向坐著的季伯鷹。

驚愣片刻的瞬間,還沒來得及思考,驟然發現周圍的景象,盡數都變了。

閣樓已經消失不見,轉而出現的是一偌大殿宇。

“這,這裡是…豹宮!”

江彬瞳孔猛的一縮,趴在地上驚懵逼了,不敢置信的望著周遭一切。

這個地方,就是當年江彬打虎救朱厚照的地方,也是江彬這一生富貴發跡之地。

“江彬,你即刻去調集皇城內的錦衣衛去奉天殿。”

“另,傳朕旨意,命京城十二團營即刻封鎖京城九門,自即刻起,哪怕是京師中的一隻蛤蟆,也不準給朕放出京師。”

“違者,立斬不赦。”

不等江彬反應過來,朱厚照殺氣騰騰的聲音已然落入他的耳中。

江狗腿這會已經沒有時間去思考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江彬只知道,自己這把磨了好幾年的刀,今天終於要大開殺戒了。

“臣,遵旨!”

‘邦’的在地上磕了一個響頭,接著江彬起身便是快速離去,臉上洋溢著洶湧的殺氣。

只要人進了京師,以江彬錦衣衛指揮使兼東廠提督的身份,再加上手中握有皇帝的聖旨,這京城完全就是橫著走。

“來人。”

待江彬出殿之後。朱厚照一語喊出。

守在這殿外的太監,看著離去的江彬身影,整個人都懵逼了,這江彬啥時候來的豹宮?!

這會聽到聲音,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連忙是弓著身子進了殿。

“傳朕旨意,敲響朝鐘。”

這太監一愣,敲鐘?召集百官?陛下這是要幹啥?

內心揣測,動作不敢有分毫耽擱,連忙是躬身。

“遵旨。”

待這太監匆匆離去之後,朱厚照看向季伯鷹。

“仙師,待朝臣來畢,都殺了嗎?”

說實話,朱厚照多少還是有點心不定。

畢竟他不是老朱,大肆殺戮臣子,心裡負擔還是太重。

而且現在的文官集團抱團太甚,如果要一次性清理,那朝堂諸司大半都會空了,政事必定陷入癱瘓。

“這是你的事。”

對於朱厚照的問題,季伯鷹沒有正面回答,當然也不打算回答。

人,是需要成長的,尤其是皇帝。

在帝王權術這方面,朱厚照還是沒有長大,若是換了嘉靖,這會早就眼睛一閉,瞎話一出:你們都犯了天條,道祖傳仙旨於朕,讓朕砍了伱們。

“我明白了。”

朱厚照凝重的點了點頭。

至於殺哪些人,對於朱厚照來說並不是一件什麼難事。

這位武宗皇帝想了想,伸手往衣服裡掏了掏,這越掏越往下,把季伯鷹都給看愣了,再掏就掏到不該掏的地方了。

‘當著我的面遛蔦,是不是不大好?’

正當季伯鷹思索這貨究竟在幹什麼的時候,朱厚照終於摸到了什麼,面色一喜,猛的一把抽出了一本泛黃冊子,看起來像是本有年頭的賬本。

‘我擦,好大的味。’

季伯鷹後退半步,皺起眉。

朱厚照則是如寶貝一般打量著這本冊子,這是他從王守仁手中得到的「寧王行賄冊」,翻開之後,上面排名第一的就是楊廷和這位內閣首輔。

畢竟寧王朱宸濠要積蓄兵力,主力精銳自然是自己的王府護衛,經過永樂年的屢屢削藩,諸王的護衛已經被削的差不多了,能有幾百千把人打醬油就不錯了。

可朱宸濠的護衛,單是明面上就有幾萬人。

哪來的許可權?

參考答案:皇帝批的。

正確答案:楊先生批的。

怎麼砍?砍哪些?

直接照著冊子上的名單來就行了!

不多時,鐘鼓之音在這午門響起,傳蕩整個宮城、皇城,傳入文淵閣的內閣班房,傳入千步廊兩側的諸班衙門之中。

於此時。

文淵閣,內閣班房。

這正德十六年的內閣,楊廷和為首輔,梁褚為次輔,蔣冕、毛紀是內閣閣員。

雖然看起來有四個人,但這都是為了體現和發揚楊先生的民主精神,弄進來湊數的,真正說話算數的只有楊先生。

“梁公,不大對勁啊,朝鐘怎麼在這個時辰響了?”

蔣冕說著,語氣一頓。

“莫非是陛下快不…?”

蔣冕言語至此停了下來,眼神閃爍,似是在說著一件天大的事。

今日內閣值班的是梁褚和蔣冕。

“蔣公慎言。”

梁褚認真停了停鐘鼓朝音,的確是傳召百官的訊號,皺起了眉頭,神色中透著凝重。

‘陛下果然快撐不住了,這一次突然宣百官入朝,必然是要交代後事,不知道會不會指定外藩繼位,如果指定了外藩,那楊公究竟是遵旨還是不遵。’

心中思索,想罷,梁褚深吸一口氣,看向還坐著的蔣冕。

“你我收拾一下,準備入朝。”

幾乎在同一時間。

皇城千步廊兩側,吏部衙門的班房之中,新任吏部尚書王瓊沉默的坐在班椅上,聽著耳畔響起的悠揚鍾音,眉頭始終都是緊皺著。

他豈能不知道月前陛下以中旨形式將自己擢升為吏部尚書之苦心。

只可惜,他有心無力。

吏部雖是天官,但他任期時限太短,根本無法積蓄與內閣對抗的政治資本。

“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王瓊長嘆一口氣。

他心中很清楚,一旦正德帝駕崩,自己的噩運也就即將到來,那位楊首輔絕對不會放過自己,重則將自己斬首抄家,輕則也是充軍流放。

“罷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該來的終究是躲不過。”

‘若是有陽明那般豁達,也不會這般憂慮了。’

苦笑一番。

隨後王瓊站起身來,毅然走出了他的班房。

集中於千步廊兩側的六部九卿,在鍾音敲響的那一刻,於驚訝之餘,心中都是升起了同一個想法,那就是皇帝鐵定是快不行了,這是要召叢集臣開個告別大會。

懷著極為‘沉重’的心情,這些朝臣走出了各自的班房,或是獨行,或是成群結隊,有說有笑的議論著,朝著午門走去。

直到午門之前,這幫人都是不約而同,整齊劃一的換上了悲慟表情,如同是弔喪鬼附身。

有甚者,更是直接在午門外放聲痛哭了起來。

論演技,演員這個行業得徘第二,當官的才是當之無愧的第一。

“都別嚎了。”

梁褚身為內閣次輔,被這般嚎的生煩,忍不住喝了一聲。

“楊公。”

“楊公來了!”

就在這時,人群中有著聲音響起。

梁褚和蔣冕,以及今日本來休沐的毛紀都是聞聲望去,也包括人群中,眼神冰冷的王瓊。

只見午門七八丈外,兩人一前一後,在一堆官員的簇擁下走來。

前面的這位雖顯老態,但腳步卻是沉穩如飛,一眼望去,整個人身上都透著一股尊高之意,這是常年居於巔峰之人才能夠養成的獨特氣質。

這老頭,便是當朝內閣首輔、謹身殿大學士楊廷和,楊先生。

在他後側緊跟著的,是一位意氣風華、三十出頭的壯年男子,這是楊廷和的長子,本已告病辭官,素有神童之名的楊慎。

‘滾滾長江東逝水,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這便是出自楊慎手筆。

當然,這貨文采雖然冠絕當世,流傳千古,於後世留下了諸多佳作。

但是這眼光屬實是不大對勁,在老爹楊廷和退休之後,這貨竟然帶著人去跟嘉靖神仙硬剛,他真把嘉靖當成正德了?

朱厚熜可不是朱厚照,二話不說,直接把這貨給發配充了軍。

嘉靖:你爹都玩不贏本帝君,你跳個錘子。

充軍之後,嘉靖還時不時問一問楊慎的近況。

得虧這會的錦衣衛不是永樂年的紀綱,得虧靠著老爹的人脈關係,廟堂之上在嘉靖神仙面前說楊慎過的老慘,下面的官吏又給楊慎打掩護。

不然這楊慎,真怕是早死的連渣都不剩了。

“父親,陛下看來是真不行了。”

“若是陛下在朝會上臨時對您發難,那該如何?”

“您這段時間鋒芒太露了。”

楊慎略顯有些擔憂,畢竟這段時間自個老爹的做法,百官朝臣都看在眼裡,實在是做的有些太過了,人皇帝想換個醫生都不給,簡直就是欲蓋彌彰。

其實楊慎之前勸過自己老爹,既然皇帝要換醫生,那索性給他換就是了。

反正找醫生這活是內閣來幹,找個信的過的庸醫包裝一下成神醫,送進宮就完事,皇帝知道個屁,說不定在這庸醫的一通亂搞之下還會嗝屁的更快。

但楊廷和依舊是拒絕了,這顯然是連裝都不想裝了,簡直是太囂張了,就差騎在皇帝頭上出恭了。

“無妨。”

楊廷和很是自信的笑著。

“皇帝是為父的學生,他的秉性,為父清楚,出不了什麼岔子。”

這一句話,直接透露了正德與群臣落敗的關鍵。

正因為楊廷和太瞭解朱厚照的性情了,而朱厚照對他的這位老師,卻是從未真正認識過。

權鬥如戰場,敵暗我明,當廝殺打響的那一刻就輸了。

楊廷和一出現,這幫堆在午門前哭喪的朝臣紛紛是迎了上來,將楊廷和簇擁在最前方,一個個都是極盡的拍馬屁。

因為他們都很清楚,皇帝一旦駕崩,以皇帝無子這個狀態,必定要選近親外藩為帝,而選外藩的重任必然在楊廷和身上,新帝登基後又必定要加封諸臣。

這個加封名單的擬定,就是從龍首功楊首輔來擬。

只要現在拍好楊首輔的馬屁,把楊首輔拍舒服了,到時候升官發財都不過是楊首輔動動筆的事。

楊廷和微笑著回禮,然後率領著百官群臣踏過了午門,浩浩蕩蕩的朝著內五龍橋走去。

這架勢,好不威風。

每個人的神色都很是輕鬆。

直到,當他們走過內五龍橋,過了奉天門之後。

“父親,我怎麼感覺不大對勁。”

楊慎凝望著跟前的奉天殿廣庭。

雖然看起來和平時沒有多大區別。

但,太安靜了。

除卻吹過薄霧的風聲之外,再無其他任何聲響。

朝臣中也有些人覺得莫名奇怪,但並沒有感覺到太大明顯差異,而且現在這局面,皇帝都快不行了,也不大可能出現什麼亂子,故而沒什麼人放在心中。

聽著自個長子的話,楊廷和只是皺了皺眉頭,沒有多說什麼,腳步也沒有停留,繼續率領著群臣朝前走去,一步一步踏上奉天殿的殿階。

當走上這最後一階,楊廷和抬起頭的剎那,突然瞳孔一縮,腳步下意識停頓了下來。

整個人甚至有那麼一瞬間的搖擺,緊跟在他身側的楊慎連忙扶住。

因為,此刻在這奉天殿門之外,身著蟒袍的江彬,正跨著繡春刀,笑眯眯的望著楊廷和,以及他身後的一眾朝班諸臣。

“江彬!”

“他怎麼會在京師!怎麼會在皇宮之中!”

“……………”

“………”

眼見江彬現身於此,群臣霎時就亂了起來。

在他們的印象中,江彬應該是幾個月前就被調往了通州才是,怎麼會這般突兀出現在皇宮,出現在奉天殿前。

而且看這樣子,明顯是在等候百官的到來。

楊廷和穩了穩心神,深吸一口氣,緊蹙著眉頭。

關於江彬,是他親手寫的調令。

並且還在通州安排了人專門監視江彬,並要求每日飛馬一報江彬的行蹤,通州距離京師只消一兩個時辰的快馬,他今早得到的飛報還是江彬尤在通州校場晨練。

“諸位大人,楊閣老。”

“陛下久候了。”

江彬微笑著,側身作請。

一句‘陛下久候’,這幫文臣的臉色都是變了。

事已至此,人都走到了奉天殿前,身為臣子,自然是沒有不入殿朝拜天子的道理。

楊廷和實在是想不通自己如此周密的安排,江彬究竟是怎麼來到京師,悄無聲息的入了宮的,難道是飛?難道是瞬移?

想不通,實在想不通。

楊廷和再次深吸一口氣,事已至此,只能硬著頭皮繼續了,率先朝前踏步而出,直接走入了奉天殿,身後群臣百官也都是紛紛跟了上去。

當最後一位朝臣跨過奉天殿階的剎那。

轟…!

這奉天殿的門,關上了。

一般而言,奉天殿上朝是不關門的。

關門之音入耳,群臣霎時心頭一個咯噔,再環顧望去,一個個更是腿都嚇軟了。

因為在這奉天殿的左右兩側,數百個錦衣衛,清一色執刀而立,殺氣騰騰。

那一雙雙鷹隼般的眼眸,如盯著獵物般注視著這殿中群臣。

江彬臉上透著肅冷殺氣,從群臣中間走出,一直走到了金鑾殿之側駐停,跨刀而立,掃視群臣。

此下,楊廷和領著內閣諸臣在最前,望著金鑾殿上那道熟悉的身影,面色中透著震驚,不敢置信。

這,還是自己認識十幾年的那個學生,那個自己的皇帝,那個大明的天子嗎?!

“楊先生,驚不驚喜?”

龍座之上,幾縷光從屋簷照落奉天殿中,打落在這朱厚照側身之上。

這一刻的朱厚照,臉上再無素日裡臣子眼中的玩鬧。

那臉上瀰漫著的煞氣,隔著空氣都令人感到顫怵。

當下的正德皇帝朱厚照,讓這幫文臣們突然想起了一句話。

一句從古流傳至今,耳熟能詳,但是這些年來已經被他們忘的一乾二淨的泛語。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在這龍椅的側後方,季伯鷹環抱著雙手,靜靜望著這一切。

他很好奇這位正德帝會怎麼處理這幫朝臣。

這關乎到季伯鷹對朱厚照的評價,他最近正打算給班裡的天子儲君們打分評級,讓他們有努力學習,積極向上的動力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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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晚上有事情耽擱了,九點才回到家。

加上多年的老毛病犯了,一直缺氧,腦袋犯暈,無奈只能一邊吸氧一邊寫。

儘管拼命趕稿子,最終還是遲到了二十分鐘。

實在抱歉,我的鍋,給兄弟們鞠躬。

求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