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晝的時間已經非常短暫,留裡克覺得太陽從初升到落幕也就過去三四個小時。

每一天白晝時間都在急劇縮短,最終極夜籠罩世界。

真的要在極夜中奔向北冰洋?是不是太瘋狂了?

已經胯下海口,已經向自己的手下以及新的盟友做出許諾,他發覺自己已經騎虎難下,只能一條路走到底。

現在問題來了,該選擇一條怎樣的道路?茫茫雪原存在明確的道路嗎?

一眾人在冰封湖畔(凱米湖)的松樹林裡建設營地,一些小松樹被突擊砍伐,樹幹搭成支架後蒙上麻布,以此作為遮風的帳篷。

大家剝掉了鹿皮,本是冒著熱氣的皮革很快就變得堅硬。

滴血的鹿肉被松樹枝戳中,接著架在火上燒烤,撒一把鹽便是一餐。

鹿血沒有處理好,這鹿肉實在有些糟糕。留裡克捧著一坨滴油的烤肉只能硬著頭皮吃下去,他自我安慰至少比起更古代的那些獵人,或是生吃肉的遊牧養鹿人,自己不算茹毛飲血。

他思考著前路,大家也有相同的思考。

巴爾默克的兩位首領之子,他們既已決定去看“北方的大海”就不敢退縮,退縮意味著懦夫,一定會被羅斯人鄙視。

某種意義上,正因為結盟的雙方都在互相監督,都在標榜自己的勇敢,也就沒有留下餘地。

飢餓的比勇尼啃了一條鹿小腿,他自覺再也吃不下。他隨意用雪擦乾淨油膩的手,嚷嚷:“我們一路向北,沿著這條冰河走,就能走到大海。”

“這是不可能的。”留裡克輕輕勾著頭隨口道。

“為什麼?我們就在湖畔,北方明顯是河流注入這片湖。”

“因為水只能從高處來。我們會繼續在冰河上前進,會抵達水的源頭,卻不能直接抵達大海。我們還需要找到一條真正的通向北方的水道。”

留裡克的話本該是淺顯易懂,比勇尼一時間不理解,“無所謂。當我們抵達河的源頭而找不到新的冰路,我們就在曠野裡北上,我們一定可以看到那片大海。如果它真的存在……不對!它必須存在!”

“那片大海當然存在,只是我們必須找尋冰河。”留裡克抬起頭,篝火跳動的火苗映在他的雙瞳:“我可以用名譽擔保,我們的北方有一個永不凍結的港灣,那裡的純潔的。我要找到它佔領它!”

“好吧。但願那裡有熊……聽著,我的兄弟。”比勇尼略略尬笑,“我們仍對獵熊感興趣。”

“這個你可以放心。我們一定會獵捕很多抓海豹的白熊,如果我們不能抓獲很多,也必然能抓到很多海豹。就是我唯有一個擔憂。”

“你說吧。”

“我們會進入到純粹的夜幕中,那是非常漫長的黑夜?我們必須依靠著星光、月光還有歐若拉繼續前進。我們會被迫忍耐極寒?也可能遭遇嚴重的暴風雪。也許冬季的探險並不是好時機。”

“漫長的黑夜?”比勇尼看看親弟弟弗洛基,兩人都哈哈大笑。“那算什麼?我們巴爾默克習慣於冬季的完全個黑夜。奧丁把一年分成十二分?將其中一份設計成純粹的黑夜就是在考驗我們。我們敢於夜裡行進,希望你們羅斯人也可以。”

“這樣最好。”留裡克點點頭心裡多了一層安全感。

次日清晨?奢侈的陽光照在蒼茫雪原,不過探險的退伍已經在冰面上前進。

馴鹿被餵了一些麥子?它們又自由地啃了一些草根?獲得了強大的體力後繼續在人類的驅趕下前進。此八頭被馴化好的鹿根本無視被殺的野生的同族,哪怕雪橇上拉著的還有一批預製好穿在樹枝上的被凍得如石頭的肉串,以及一批舒展開被凍得硬邦邦好似木板的鹿皮,它們根本無感。

羅斯人和巴爾默克人?大家又是擠在一起?在越來越冷的氣候中持續北上。

雪橇上的人們以說笑吹牛打發旅途的無聊,同時他們也在觀察著冰河周遭的樹林。如果這時候出現熊、狼或是別的動物,他們會毫不猶豫跳下雪橇開始狩獵。

現在的狀況,狩獵已經不是單純的為了皮革。人們都認為自己的生命正遭遇極寒的巨大威脅,飢餓意味著身體發冷?更意味著被凍死。

這一帶一定存在放牧的養鹿人部落,他們一旦被發現?探險隊也會毫不猶豫的發動進攻。現在的留裡克身處於極端的環境,他活明白了一件事?為了自己和兄弟們安全活下去,那就讓暴露的養鹿人部落去死吧。他實在不想做一個大惡人?就只能希望那些傢伙不要暴露。

白天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逝?又是一個傍晚?隊伍遇到了一個難題。

“現在怎麼辦?”比勇尼疑慮道。

絨帽遮蓋了留裡克緊皺的眉頭:“一個岔路口。可惡!”

“我們該這麼走?左還是右?你拿個主意。”

“那就向右。”

“為什麼?哦,無不多問……”

留裡克平靜著臉隨口嘟囔:“我記得那個港灣在艾隆堡的東北方向,現在我們必須向東,就走右邊的河道。”

隊伍選擇了一條被留裡克認定的何時道路,大多數人是無所謂的,一開始比勇尼也無所謂,只是思索留裡克剛剛的話,他越想越覺得奇妙。就彷彿留裡克本人到過其嘴裡所言“不凍的海港”似的,倘若真是奧丁給了他預告,那麼隊伍現在走在了正確的道路。

沒有人知道這條新的冰河是什麼名字,或者說任何的河流都沒有天然的名字,任何的人也可以給河流起上奇奇怪怪的名字。

如果這時候擁有紙和筆,留裡克會寫下日誌記錄之。

他目前無力這樣做,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

實際上隊伍行進中的冰河,就是滕尼厄河,她就是發源於摩爾曼斯克地區。

隊伍在北極光的熒輝下前進,大家感嘆於極光的瑰麗,感謝天上的女武神為他們照亮的帶路。天空是晴朗的,夜幕下的世界也就非常透亮,就是空氣真是太冷了……

篝火驅散了嚴寒,也驅散了潛在的獵物。這一帶當然有北極熊出沒,只是這些兇猛的野獸本能的畏懼火,同樣大地突然的光亮出現,也讓它們本能躲開。

他們在當今名為薩武科斯基沼澤區又遇到了岔路口,顯然更寬闊的河道讓所有人都覺得沿著它走才是正道。

隊伍經過了一個大拐彎繼續向北,在一條近乎純粹南北走向的河道上行進了兩天,一個更加糟糕的局面擺在留裡克面前。

現在白晝的時間或許僅剩下兩個小時了,留裡克知道自己即將闖入更加極端的極夜區。

就是這樣的節骨眼,前面出現了三條冰封河道!

又是比勇尼疑問道:“選擇一條新路吧!中間的河道太狹窄,它肯定不對,左邊和右邊的都很寬闊,我們選哪個?還是右邊?”

留裡克本有些拿不定主意,他也不想展露自己的猶豫,既然比勇尼這麼說話,自己的顧慮也該扔到一邊。

“你說的對!就走右邊。”

右邊就是向東的河道,但是情況愈發的讓留裡克感覺不對勁。

隊伍又是在夜幕下紮營,他們嫻熟的以弓鑽來鑽木取火,篝火驅散了人們對極寒夜黑的恐懼後,又開始煮麥子烤預製的肉串。只是礙於現實的情況,留裡克下達命令,更多的麥子留給拉車的馴鹿吃,畢竟馴鹿一旦吃不到這些高能食物,它們就休想拉動整個隊伍的人與貨物。

人們在夜裡甦醒,隊伍又開始進發。這一帶的樹林意外的變得稀疏,留裡克估計大家進入苔原區了。

這是一個糟糕又積極的訊號,因為北冰洋附近只有少數最堅韌的樹可以生活,廣袤的區域是耐得住極端的苔蘚生長區。

天慢慢亮起來,繼續沿河道向北的人們清楚的感覺河道正在快速邊窄。他們根本沒時間恐懼,就看到太陽慵懶地突破地平線,大家看到了北方的雪山!

雪橇上的比勇尼直接站起來:“我根本不知道這裡也有山脈!留裡克,我們該不會一直走錯了路?翻越這座山,搞不好我們就回家了。”

“哥,你傻了。”弗洛基抱怨道;“星辰指引的方向不會錯,你再看看太陽。難道太陽會從別的地方升起?”

比勇尼自覺糗了,他急忙坐下來又問及留裡克:“河道快要消失了,沒了冰河我們怎麼走?前面不是大海,是山脈。”

事情變得非常棘手,留裡克一時間慌了神。

本著來都來了的態度,他索性橫下一條心:“我們繼續衝!衝到山丘我們就翻山,我們站在高處一定能看到北方的浩瀚大海。”

可惜豪言壯語的留裡克低估了地理構造的複雜性,隊伍前方出現的實質是科拉半島山脈的餘脈,山脈兩側在夏季就是大面積的北極溼地,部分注入波的尼亞灣的淡水,其源頭就在這裡。留裡克所在的地方正是艾隆河(凱米河)的最大水源地,只是現在確定了這一點能有多大的意義。

所謂探險,就是冒著生命危險去探索未知的世界。

留裡克估計會有養鹿人的部落在冬季放牧經過這裡,他並沒有發現任何確鑿的痕跡,只能寄希望於隊伍之際衝上那光禿禿的山丘,站在高處看到近在咫尺的大海。

但即便站在山頂,他休想看到大海。

北冰洋的確在北方,最近的海岸線距離這座山丘也有接近二百公里。哪怕觀者的視力再強大,哪怕空氣再澄澈,任何人都不能無視地球的曲率看到被地平線遮擋的海洋。

人們在謹慎的探索,正所謂車到山前必有路,大家準備好跳下雪橇登山遠眺之際,前方又出現了非常明顯的冰河!

它不是一般的冰河,而是河道很寬闊的冰河!

河道近乎一百米寬,兩岸有成團的雪松林,更多的區域則是苔原。

隊伍仍未發現養鹿人活動的痕跡,或許這裡自古以來就是無人區吧。留裡克突發奇想做一個鑿冰後放入小木塊的試驗,大家圍觀試驗,確定河水奔向東方。可這到底意味著什麼?

“這條河絕對是奔向大海!我發誓!”留裡克說話時似乎很平靜,人們可是興奮地炸了鍋。

“所以,我們沿著這條新的冰河走,一定能看到你說的那個港灣,那片大海?”比勇尼興奮中搖晃著留裡克不停追問。

“只能是這樣,但願我們能在天完全黑下來看到大海。比勇尼!”留裡克無比嚴肅地說道:“看來我們都要做好心理準備,我們要在海邊等待純粹的黑夜結束……”

“無所謂!祭司說存在北方的世界盡頭之海,可是從沒有人看過。我能站在盡頭海的海岸,也許能邂逅女武神,能和祖先的英靈說說話……”

比勇尼說了一大堆美好的幻想,留裡克知道這些想法太不切實際。

時間實際開始進入到儒略曆的十二月份,格里高利曆比當下的舊儒略曆,日期要修正五六天。

白天的時間已經變得可有可無,實質上再過區區七天,純粹的極夜就降臨了,屆時等待所有人的可是長達三十八天的純粹夜幕。

羅斯、巴爾默克混合的探險隊伍全天大部分時間是黑暗中前進,雪橇上的人感覺很大的不適,隊伍拉雪橇的馴鹿,它們似乎根本無所謂。

自從發現了新的冰河後一天的功夫,一座新的湖泊出現了!

這座湖泊極為曲折,它就是南北長達八十公里的圖羅姆斯克湖。

一開始,探險的隊伍單純是為了獵熊,到了現在彷彿世界上的人類都消失了,唯有他們這一小撮還在苦苦堅持。他們彷彿行進在奧丁耽為他們創造的小世界中,完全依靠著“見到北方的世界盡頭之海”的強大信念,以及身為勇士不敢退縮而揹負懦夫的罵名,他們一根筋地驅趕馴鹿沿著湖畔繼續向北。

巨大的湖泊帶來巨大的好處,便是他們犯不著再受制於河道的曲折,他們可以走一條筆直的線路,故而無所謂夜黑,他們僅用一天時間就衝到了湖泊的最北處。

冥冥之中似乎有神助,就在湖泊最北,一條奔向北方的河道再度出現。

隊伍果斷繼續沿著河道北上,河道也神奇地持續變寬。

他們僅僅行進了一天,巨大的困難逼迫大家全部上了滿是積雪的河岸。

大家不知道該興奮還是恐懼,因為本該是有著很厚冰層的河面,那冰層已經薄得讓人擔心掉進去,河面也變得非常寬闊,繼續以老方法前進,大家早晚都要掉進河裡凍死淹死。

人們不得不在滿是積雪的河畔前進,他們在沒過膝蓋的可怕積雪中挪動。暫時沒有人敢深入兩岸的松樹林,只因那裡的積雪厚度過於極端。

河畔的積雪還不極端,他們堅持前進了一整天,此時冰河已經完全消失。

太陽僅在地平線冒一個頭就消失了,藉助著奢侈的陽光,雪中跋涉的人們終於看到了神奇的場面。

因為前面已經沒有路了,北方什麼都沒有,沒有松樹、沒有苔原,那裡只有大量的鹹味的水!

“這!一定就是世界盡頭之海。”站在短暫的陽光中,比勇尼並沒有什麼興奮,他拄著木棍平靜地看著北方廣袤的海洋,聽著海濤拍打冰封的大地,一切是那樣的安詳。

“我們終於到了,這就是我說的不凍的海灣不凍的大海,世界盡頭的大海就在這裡。只是這裡並不是世界的盡頭。”留裡克說話之際擠出一絲笑容。

認真聽得,比勇尼有一點失落:“我還以為有一片懸崖,懸崖就是世界樹之外的領域,是普通人死後的世界,難道祭司說錯了?”

“用你的眼睛去看吧!”留裡克說到:“這就是北冰洋,被一團溫暖海水眷顧,這裡永遠不會結冰。如果我們羅斯人在這裡修建一座港口,安置一些船隻,就能乘船沿著海岸線向西,最快七天就能漂到你們的故鄉。”

“這……”本來比勇尼並不太在意此事,真的站在這片傳說中的大海面前,他意識到留裡克說話的背後,其實是在說這片海和故鄉的海是相通的。

弗洛基認真地聽留裡克的話,他的世界觀被改寫,不同於哥哥的一絲懷疑,他完全相信留裡克的話,又插嘴問:“那麼,這片大海的盡頭有什麼?”

“一片新世界!”

“新世界?”

“先是一片巨大的冰層,然後是陸地。如果繼續前進,我們就會……”留裡克看看弗洛基那期待的眼神,沒有再細說,他打個幌子:“都是神的啟示,是奧丁告訴我這裡的存在,也透露越過這片大海就是幸福的未知新世界。弗洛基,如果你揹負的預演是真的,你就該想辦法跨越這片大海去找到那片新世界。”

“我會的!我會成功!”

弗洛基已經興奮地蹦跳,接著面對北冰洋吶喊:“奧丁!我會成功的!我這一生,一定要帶著族人到新世界生活!”

留裡克聳聳肩,他現在還不知道自己以前所未有的力量鼓動了一位挪威狂人。渡鴉弗洛基,殖民冰島之人,如果這也是命運。

比勇尼這一刻無比的現實,他知道陽光即將長久的消失,在太陽迴歸之前大家只能待在這裡。情況應該不壞,這裡的河流大海不結冰,捕魚至少是沒問題的。

他猛然問及留裡克:“我們建設一個營地,你是帶領我們前來此地的英雄,給營地賜名,給河流賜名。”

“好啊。河流就是摩爾曼河,我們的營地就是摩爾曼堡。”

摩爾曼,到底是什麼意思?比勇尼與大家根本不懂,這個名字倒是簡單,此乃留裡克本人的賜名,大家沒有任何異議立刻就接受了。

隊伍終於在北冰洋的海岸邊停下來,一座將要抗住漫長極夜的名為摩爾曼堡的營地即將拔地而起,未來這裡也必將成為羅斯人真正的最北方的據點,哪怕它距離艾隆堡已經非常遙遠,可這對於身為維京人一支的羅斯人又算得了什麼?再說了,這個地方走海路距離納爾維克峽灣是真得近吶!

於是乎,在留裡克的親自探險發現、親自監督下,摩爾曼堡(摩爾曼斯克)就在公元831年的最後一個月開始建設。

但是留裡克,他基本也無法回到故鄉的羅斯堡參加今年的冬季大祭祀。甚至對於整個羅斯部族,人們會突然發現留裡克大人消失在冰原中!

族人們是否會擔心什麼?留裡克已經顧不得那麼多。

第一時間奔向海岸考察的人們,看到了夕陽下橘黃的魅影,人們開始躁動開始狂笑。

因為,那是獵殺靠岸休息的海豹的北極熊,其數量著實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