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強行索降的科布倫茨守軍士兵丟盔棄甲而逃,唯有頭盔和佩劍作為戰士最後的尊嚴一直佩戴著。

有十人恥辱地逃走,他們知其辱又在逃亡途中不斷地自我安慰。

他們先是翻越了堡壘的後山,繼而直奔山後的村莊。他們索要一些食物和水,並向當地人發出警報:“你們快逃!野蠻人已經攻佔科布倫茨,他們見人就殺,我們就是最後逃出來的人。”

事實當然不是如此,不過這些逃亡戰士完全相信自己所堅信的,在他們的視角里那些打著拿騷男爵和東王國旗號的傢伙本質永遠是無惡不作的諾曼人,那些人等同於撒旦的使徒極為兇殘。

透過勸說村民抓緊時間逃走,逃亡戰士得以自我安慰。

“至少,我們能拯救很多無辜的人。”

科布倫茨附近的村莊並不多,它們較為集中在摩澤爾河附近。

摩澤爾河流域畢竟是日耳曼的舊阿勒曼尼部族的活動中心,再被擴張的法蘭克部落吞併後,就成為法蘭克核心領地,當地人也搖身一變成為正宗的法蘭克族人。夾在低矮群山的狹長河畔區域是難得的適合農耕的定居點,當地大部分割槽域屬於特里爾教區,而特里爾、梅茲和蘭斯,三個教區如今被統合管理著。

蘭斯大主教辛克馬爾掌控著連成一片地區的神權,但在這份升值的背後,龐大地區更是梅茨伯爵的封地。

神權與世俗的權力一直維繫著合作,各地教士在教化民眾,封建大貴族以武力掌控領地。

這片地域已經是法蘭克族的核心區,它是本時代的人口稠密區,但對於陷入群山中的人,找尋一個村莊並不容易,即便這十個逃亡士兵已經在沿著摩澤爾河一路奔向上游。

他們要撤到特里爾,告知當地駐紮的直屬於洛泰爾大王的常備軍們自己的遭遇。他們更是在逃亡的沿途向遇到的任何人聲稱科布倫茨陷落的災厄,只為引起村莊的警惕。

一個再平常不過的逃亡夜晚,十個疲敝交加的戰士逃到了一座小村。村民不敢招惹這些狠人,村莊的騎士領主出於基本的地主之誼給了他們一些黑麵包,更貼心地安排馬廄供其居住。

若非這些人都佩著常備軍的制式鐵劍,騎士老爺就當做他們是盜匪,自己趁機結果他們也無可厚非。

樸素的村民對科布倫茨的遭遇根本無所謂,老實巴交的他們對這一城市名稱都只是略有耳聞。對於騎士老爺,那裡又不是自己的封地,何況自己的封君是梅茨伯爵。如今梅茨伯爵是洛泰爾王的堅決擁躉,各地騎士領便順理成章要站在洛泰爾王的立場上。

到底他們是常備軍戰士,軍事訓練上可比自己手下的一眾歪瓜裂棗強多了。

這位騎士僅有一片小封地,掌控者區區三個小村莊的世俗權力。如果梅茨伯爵覺得自己現有兵力不足,勢必索要更多小封臣出兵參戰。

“東王國豢養的那些野蠻的諾曼傭兵摧毀了科布倫茨?這一定是龐大內戰的一部分。看來現在的局面非常複雜,我的領地面臨著風險?可是你們都是逃兵,我知道大王對於這種人的態度。你們就算逃到特里爾,很可能得到的是監禁。等到洛泰爾王獲悉你們的情況,很可能惱羞成怒將你們全部絞死!你們該好好想象,如果效忠我,作為我的扈從,絕對可以平安……”

內戰是一個契機,那些有進取心的騎士有意抓住這個機會,倘若能在戰場上立功,說不定就能增加封地,乃至一蹴而就升級為男爵擁有一片大封地。

只是騎士作為下級貴族,能調動的除了個位數的精銳扈從,就是一小撮拿著鏈枷、鐮刀等農具的武裝農夫了。

如果自己手下多了一批狠人情況就完全不同。

騎士老爺說得很在理,逃亡的十人在馬廄裡不得不互相滴咕一番。

“就是這種小貴族,根本不配由大家效忠。”

“不然呢?我們還能怎麼辦?逃到特里爾,只怕咱們在供出情報後還是被絞死。”

“憑什麼絞死我們。你可是告訴當地守軍咱們是歷戰逃脫。弗雷德老大已經戰死,只要你們嘴巴夠硬,沒人知道咱們是主動逃的。”

“我不敢賭。之後我們還要走很遠的路,誰知道未來如何?還不如現在這個小貴族手下做扈從,等局勢安定了再說。”

“算了吧!就當過去的我已經死了。反正我也沒有妻子,就在這個村莊待著。你們願意走就走,我要留下來。”

……

他們並未達成共時,次日,五人執意要走外,剩下五人乾脆向騎士效忠。

執意要走的人向騎士老爺索要馬匹,即便其馬匹頗為一般。

“真是貪心!你們不願意向我效忠又要奪我的馬?憑什麼?給你們逃亡的乾糧已經是我莫大的仁慈,也許……”

自討沒趣的五人不再說什麼,便急匆匆地扛著麻布口袋繼續逃亡之旅。

而留下的五人命運的確變了,他們在故鄉沒有牽掛,其人都頗為年輕皆沒有結婚。站在這位騎士老爺的立場他撿到了五個寶貝,有這五個出身常備軍的年輕扈從在,他手頭的歪瓜裂棗們可以接受一番正規的軍事訓練,這樣自己的家族得到了日後發達的可能性。

這個騎士領的核心區在摩澤爾河中下游的一處大拐彎早就的河灣區,它如同一處半島,最大的村莊男男女老少區區二百餘人,依靠著此地還不錯的自然環境過著清貧又無聊的田園牧歌生活。事實上這個騎士領地廣人稀,三個村莊加上一小撮山坡散居的人,合計五百餘人罷了。

科布倫茨就在下游地區,它的陷落只令騎士老爺對未來有所擔憂。

但逃亡者離開,這裡的生活又恢復了往昔的寧靜,除了騎士老爺增加幾個新扈從,什麼都沒變。

而在被征服的科布倫茨,當地風雲突變,它已經併入拿騷男爵領,只是暫且沒有被路德維希王承認。而這,就是藍狐之後要做的事之一。因為,一個擴大戰果的機會擺在面前,這就好比做生意的商機,機會一旦錯過就再也得不到了!

堡壘就在那裡,羅斯軍以拿騷男爵的名號完成征服。來自北歐的戰士們將科布倫茨堡壘搬了個乾乾淨淨,糧倉、軍械庫各種細軟盡入大家的口袋。期待發財的人基本滿足了渴求,透過扒下敵人的鎖子甲,很多戰士換了對方甲胃,武備增加了。

進入一間厚重巨石堆砌的房舍,藍狐看到的是碼放整齊的麻布口袋。戰士們忙著搬運,藍狐暫且制止了大夥兒。

“稍安勿躁,讓我看看這裡都是什麼。”他便持劍向一麻袋刺去,只見如砂礫般流淌出的盡是乾燥的黑麥。

“這地方當然是糧倉。”黑狐有些抱怨道。

“我知道。看來唯獨這個地方不能讓兄弟們亂搶。”藍狐想了想,遂安排親信將此地封鎖。至於之前被搬走的糧食他不追擊,但剩下的會是軍隊的存糧。

羅斯軍在這次攻城戰中有兩個倒黴蛋被石頭砸碎了顱骨而死,除此外是十人受了不礙事的皮外傷。

事實是守軍的損失也不多,戰鬥打成一鍋粥,雙方的重甲士兵打成一團,真的要在逼仄之地殺死一個重灌步兵可要花些時間。

守軍死了六十餘人,五花八門俘虜抓了一百多。戰俘皆不同程度受傷,既然不能殺死他們就要花財力暫時供養著。

加上自己人與戰俘,黑狐要解決多達八百人長時間吃飯的問題。

堡壘內有一批糧食,更有一些橡木桶裝著大量飲水,顯然這就是守軍有膽子堅守的後勤儲備之資本。藍狐估計,如果自己處於一些原因不能攻下堡壘,順勢採取圍困戰術和守軍消耗,對方即便是註定被耗死那也是很長一段時間後的事情了。

這批糧食解決了一段時間的軍糧問題,但是還遠遠不夠。

科布倫茨堡壘依舊飄揚著白底黑線的十字旗,只是它破天荒地揚起一面羅斯旗幟。

藍狐非常雞賊地繼續告知兩位神父此乃“聖安德烈旗”,代表著手下的諾曼大軍“始終信仰著天主”。

難道北方的野蠻貴族比本地法蘭克貴族更加虔誠,神父巴赫伯特帶著小小的科布倫茨教區曾任全新拿騷男爵的世俗權力,就他目前看到的,這些軍隊保持著不可思議的仁慈。

他們絲毫沒有迫害被俘者,在卸掉其全部武裝後甚至還給他們提供伙食。

期初,守軍旗隊長弗雷德極為不配合。

如果藍狐是脾氣火爆的老戰士,可是要洩憤地將這個守軍將領吊起來派人抽鞭子。他沒有這麼做,只因他很清楚自己真的要什麼。

藍狐一直把弟弟黑狐帶在身邊,他在抓緊一切時間教育老弟該怎樣從戰俘身上獲得更大利益。

首先拿騷男爵領不可能收留這些戰俘,試圖將之留下最終一定留下一群禍害。因為拿騷男爵領已經事實上成為羅斯的控制區,試圖讓一群法蘭克常備軍為諾曼的羅斯人馬首是瞻,此乃莫大的羞辱。將他們轉手交給路德維希換錢才是聰明的選擇。

藍狐暫不適合直接出面,就安排巴赫伯特和康拉德兩位神父去勸說。

至少旗隊長弗雷德對巴赫伯特保有尊重。來者都是教士,他們不關注世俗權力,對於誰做領主與教士本也無關。所以當兩人首次來勸降時,弗雷德做了一番像模像樣的恐嚇就將之全部請走,而今再見兩人,戰敗的自己已經沒了銳氣,態度變得很隨和。

恰是這種隨和的態度令兩位神父很欣慰,畢竟羅斯人給他們提供了一個出路。

“以後科布倫茨就歸為拿騷男爵領了。它會是東王國的一部分,你們在此駐守的時代已經結束。你們被拿騷男爵擊敗,敗於更強大的軍隊,作為戰士,你們敗得應該不虧。你們已經證明自己對洛泰爾的忠誠,之後呢?”話是巴赫伯特說的,他在暗示很多。

提及戰敗弗雷德還是生氣,他壓抑著情緒:“我真是敗給拿騷男爵?倘若那樣就好了。你們是尊貴的神父,說謊是褻瀆。他們分明是諾曼人!我家時代效忠國王,我的爺爺我的父親都與諾曼人交戰國!諾曼人是什麼樣的,我知道。”

“好吧。”神父康拉德承認其所言是一個事實,但強調不是全部的事實。“可是你要清楚,那些諾曼人都已經皈依天主。試想如果他們真是如撒旦使徒般兇殘的人,你們如何能活?這裡的農夫如何能活?拿騷男爵已經去了西方,他在路德維希王手下升級為伯爵,封地都在西邊。他把女兒嫁給了一位年輕的諾曼人!你必須清楚擊敗你的人是怎樣高貴的身份。”

“我?戰敗的我有必要去認真瞭解嗎?”

“當然。我上次來就告訴你他們是貴族。我再說一遍,擊敗你的是兩人,一位北方的伯爵,和全新的拿騷男爵。他們雖是諾曼人卻都已經皈依,高貴的北方聖人埃斯基爾為這兩位諾曼貴族洗禮,併成為他們的教父。好好想想吧!你的身份是什麼,他們的身份又是什麼!”

弗雷德仔細想想,兩位神父似在暗示自己是雖敗猶榮。

他木著臉質問:“所以,我們會被如何對待?”

巴赫伯特神父繼續道:“戰死的人會被就地安葬,你們所有活下來的人會被送到威斯巴登。你們去效忠東王國吧!路德維希王會重用你們。”

弗雷德的眼神在顫動,心想這的確是何以接受的結果。

“也許這些事我該直接和他們聊聊。不該由你們兩位高貴的人拉下身份做說客。”

“無妨,因為那兩位貴族是尊重你的,他們獲悉了你對諾曼人的態度,怕一言不合發生爭執。現在看來你是願意冷靜下來好好聊了。很快會給你安排會面的機會,那兩位諾曼貴族精通拉丁語,對法蘭克語不甚精通。我會作為翻譯陪在你們身邊,請你一定要安心。”神父康拉德苦口婆心地勸說著。

如果野蠻人會說神聖的拉丁語,而且完成了皈依,並的確保全俘虜的命,這樣的諾曼人還算是野蠻人?

弗雷德沒法不動心,倘若對方是法蘭克人貴族,自己就地宣誓效忠也行,反正戰敗的自己是沒有臉面再作為洛泰爾王常備軍存在了。

科布倫茨本來是西王國禿頭查理的封地,洛泰爾王有雄心壯志將之武裝奪走。奉命調到此地駐守的弗雷德作為軍官從沒有安心過,此地就是四戰之地,來茵河對岸就是東王國的來茵高伯爵領。在他的認知裡來茵高伯爵效忠東王國,一如梅茨伯爵效忠中王國一般的忠誠。

現在正是全面內戰的高峰期,以北孚日山區為中心的附近區域,洛泰爾王和路德維希王在此陳兵並大打出手。作為常備軍的弗雷德知曉一些情況,名為勞騰凱澤斯勞滕的市鎮正處於兩位王的拉鋸戰中。甚至梅茨伯爵本人也帶兵參戰,戰場距離科布倫茨也不是很遙遠。

仔細想想這些,弗雷德突然頓悟——北方的軍隊攻擊我,本就是內戰的一部分,是戰術的一部分。

他作為常備軍的旗隊長至少知曉常備軍在梅茨伯爵領的駐紮情況,科布倫茨的守軍少,但特里爾和盧森堡的守軍多。除此外本地區的防務就全成了梅茨伯爵的事務,而繼續向南就是勃艮第公國和普羅旺斯公國了。

常備軍的主力主要安置在亞琛附近和斯特拉斯堡附近,前者是提防反叛的弗蘭德斯伯爵和當地存在的諾曼海盜,後者是洛泰爾親自帶領主力於路德維希王的軍隊爭奪北孚日山區以北、來茵河以南以西的區域,並試圖直接生擒路德維希逼其只做巴伐利亞公爵。

宏觀如此,細節部分是弗雷德不配知曉的。

內戰之下所有的貴族都要考慮自己的立場,常備軍的軍官也可以想象自己能否趁機變成一方的封建貴族。畢竟,如今的世道繼續做世代軍戶,還不如立刻搖身一變做一方貴族領主過安穩好日子有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