揹負厚重行囊的艾爾拉有些滑稽,但所有行囊裡塞滿著的都是對於羅斯的重要之物。

記載著內容的檔案乃至單純的紙張,它們都由不透水的皮革包裝一番,再塞進經過塗油處理的揹包。

大大小小的行囊掛在馬鞍,艾爾拉與隨行的十名書吏也都與騎兵一道騎馬。

為了這一遭,騎兵隊的馬匹準備得多了些。那些剛剛成年的馬駒甚至剛剛受孕,留裡克不會給予這些馬匹靜養的機會,恰恰母馬是戰馬的優選,馬匹必須經歷更嚴苛的長途跋涉的訓練,證明自己的確是高耐力的突厥馬。

如今的羅斯根本做不到如蒙古帝國般土豪的一人五馬乃至十馬的真容。蒙古軍可以極端高速地推進,正是在於每一名騎兵可以隨時換馬,他們在馬上睡覺,餓了就飲馬奶食自帶的肉乾。他們沒有後勤兵,或曰大量隨行的戰馬就是後勤部隊。

倘若羅斯的騎兵旗隊能夠做到一人雙馬,推進的速度就要超越長船了,而且馬隊完全不必如艦隊那般必須利用固有水道,馬隊可以直接走直線,淺灘激流泥地荒地乃至是森林,都難以成為真的阻礙。

羅斯的馬政依舊是剛剛起步,王國固然是未來可期,為了國防安全,當前合適的戰馬皆已有了主人,理論上羅斯可以調集一千名質量參差不齊的騎兵出戰。

至少現在沒有大規模作戰,給予王國馬政有著非常重要的發展期。

走“第二條水道”回到都城的舉措實為留裡克以國王的身份做親自探險,他不必擔心向導問題,卡爾布蘭德團隊就是最佳嚮導。

運河挖掘工作已經有條不紊展開,為了能儘快的挖掘,來自斯拉夫旗隊的民夫已經再利用手頭資源製造人力、畜力吊車。實則就是地面立上凹形木樁,安置剝皮了的樹幹做吊臂,以槓桿原理將壕溝裡的泥巴帶出來。牛犢莊園的牛立刻成了極好的動力,由牛牽引繩索,堆在籃子裡的泥巴得以快速排出。

一切的挖掘工作皆已交給總督梅德韋特,留裡克不再關心這個。

他現在頗為用心的則是與那些看熱鬧的商人們做出的小小約定。這些商人竟都來自梅拉倫湖,如此他們可以在都城,可以在瑞典地區去宣揚存在通向諾夫哥羅德的水道。留裡克給予他們足夠的時間去促使都城輿論發酵,最好弄得滿城大討論,最終當騎兵隊走陸路與都城西方海岸線出現時,他的目的就達到了。

無論如何自己無法參與在都城的夏季祭祀,這不算什麼,畢竟夏季祭祀並非全年重大佳節。

一旦不進行大規模戰爭,全羅斯的生活又恢復到往昔的平和乃至是慵懶。

農業時代,巨量務農人員秉承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模式。他們沒有鐘錶,沒有細化時間的概念,更無這方面的需求。即便他們還在自發做著手工生產,由於只是要改善自己的生活,只要日子好過一些他們就不願意再加緊勞作。

如果可以,誰不想悠閒呢?

留裡克考慮到自己還在東方,針對西方世界的戰略佈局如今如何,安排出去的藍狐兄弟是否真的在中法蘭克的領地“幹一票大的”,訊息傳回來前都是未知數。

出於本心也是出於愛護馬力,全隊在透過蘆葦河上新建木橋後,就在河的右岸排成縱隊信馬由韁。

派出去的三支偵查小隊全部回來了,他們帶回了極為統一的訊息——附近區域有飛禽走獸毫無人煙。

這與卡爾布蘭德探險隊的報告完全一樣。

不過真的毫無人煙是不可能的,前進之路必須把那個說著芬蘭語的所謂薩沃克人村莊收服,接著是對其永久的管理。

一個極為乾脆的原因,“第二條水道”需要一些充當服務區的節點,那是驛站是港口,從零開始建造一個休息站不如利用現有的定居點改造之。

雖說留裡克自認為是信馬由韁,馬匹揹著沒帶甲胃的年輕戰爭,整體也沒有多嚴苛的負重,馬隊漫步也可保持摺合一小時五公里,相當於普通人快步走,但對馬匹而言可謂很友好地慢步走。

一天推進至多四十公里就可以了,相比於隨行的兩條長船,馬隊的速度甚至還快上一點。

這是一個普通不過的夜,船舶靠岸馬隊就地休整。

年輕的戰士砍伐一些小樹,再砸個稀巴爛充當木柴。他們自帶木炭、火絨以及助燃的火硝,以弓鑽取火的方法快速點火。火苗燃起來後逐漸點燃新砍的溼潤木柴,很快宿營地篝火密佈。

從船上卸下的鐵鍋是專用炊具,再卸下裝滿燕麥的麻袋,軍隊就地烹煮麥子。

如今就不必給戰馬加餐了,現在正值各類牧草的瘋長期,狹窄河畔簡直有著取之不盡的牧草。部分草叢深可見藥,其品種大概是一些燈芯草,它固然遠遠不比過苜蓿,實為背後最常見的野草,飼養牛羊馬鹿是最佳選擇。

這些戰馬自有生活在人類社會了,它們非常年輕也可謂見多識廣。它們完全不怕火,也適應人們大聲說話的嘈雜,一個個就算鬆開了韁繩也只是就地啃草,毫無成為野馬的渴望。

全軍中僅有四名女子,那是王后與妃子們,再細究其身份一個個都是顯赫大貴族。蘭娜抱著太子奧斯本,與她的三個姐妹湊在一起吃飯談笑。

“這有些像是草原的生活。圍獵的時候,我們也是數百名戰士一起行動。就是這裡毫無草原吶。”貝雅希爾默默慨嘆。

她對草原的描述令人心曠神怡,諾倫清清嗓子:“我生活的故地面對大海,身後則是高大雪山。我的故鄉僅有一些濱海小平地可以放牧。草場之大如同海洋,我很想去看看。”

“我們都會有機會了。”蘭娜抱緊自己的兒子,“留裡克說了,只要找到伏爾加河的河道,咱們的船隻就能直接抵達貝雅希爾妹妹的老家。”

“啊……那就太好了。”貝雅希爾當然不能忽視掉自己做了可汗的大哥卡甘,她不希望離別是永別,羅斯與佩切涅格即以成為兄弟之國,只要有機會就應該加強聯絡。

“就是不知道我姐姐在南方怎麼樣了。”文靜的艾爾拉略有露怯,此情此景不由得擔心親姐姐卡洛塔。

“她當然會平安。”蘭娜投來的眼神信心勃勃。

“好吧。我聽說洛瓦季河源頭的澤地是多條河流的源頭,如果那裡也有傳說中伏爾加河的源頭就好了。至少我們還在向東探索,阿里克帶著人們如果有著重大發現就更好。歸我管理的書吏參與其中,我的人會盡量相識記錄所見所聞,最後由我機載下來。所以這一次遠行我也會好好記下一切的見聞……”

艾爾拉說了很多,一時間弄得其他三女頗為無語。

留裡克親自繪製的標註儘量相識的地區地圖就由艾爾拉負責保管,此乃她的本職工作,也因此超越其他人,是除卻留裡克外第二個知道世界真相的人。

世界是一個大球,所有人都住在上面。艾爾拉還是不太懂既然人站在“球”上怎麼不掉進到世界之外的深淵裡?反正留裡克有一套晦澀難懂的解釋。

球上有大大小小的陸地,有的已知有的未知。相比於龐大的世界,北歐僅是很小的版塊。艾爾拉能感受到世界的巨大與自己的渺小,更意識到那些未知地區充滿無限可能。平凡的人根本無法從留裡克這裡獲悉這些高深的知識,據說這一切都是奧丁賞賜的。她陷入到巨大的幸福中,為不斷加深的求知慾左右,彷佛自己也被諸神祝福,也深愛著自己的工作。

蘭娜笑了笑緩解尷尬,索性聊起了各自的孩子。

所以,男人們之間能聊些什麼?年輕的騎兵戰士說白了是一大群好勇鬥狠的半大小子,他們都接受過文化課學習,懂得讀寫,懂得通識的算術、幾何知識,甚至一些物理知識。

他們的本質依舊是男人,湊在一起嘻嘻哈哈說起葷段子,再討論打獵、戰爭。以及非常單純的賽馬,比拼誰才是最好的騎兵。

留裡克則不然,他將卡爾布蘭德團隊的全部五名男人湊到一起,也乾脆將由探險隊買來的十個薩瓦克人小孩帶到篝火邊。

一開始,這群小孩都是怯生生的,隨著吃到了撒鹽的麥子和大量魚後,對於自己的主人紛紛放下戒心。由於存在於其他芬蘭人交流的需要,學習芬蘭語中的蘇歐米方言是各個老羅斯人家庭的一種課業。

這群小女孩對婚姻一樣懵懵懂懂,倒是很習慣於為主家做家務,一如她們在故鄉的村子的生活。

奴隸?不。她們未來生了孩子,孩子就是進入王國時代後的第三代羅斯人,混入一些芬蘭族裔的血統並不是大問題。

給這些小孩好吃好喝,使得其放下戒心後,童言無忌的她們大機率會滔滔不絕地得波自己五花八門的所見所聞。

這不,她們聽了留裡克那有些怪異口音的聞訊,再肚子吃飽後,真的開始說起自己沒有故事的故鄉。

她們七嘴八舌言語奶裡奶氣,留裡克還是從中提取到了三個非常關鍵的資訊。

薩沃克人的村莊,人少、兵弱、窮。

一個似乎不足三百人的小社群,靠著漁獵和簡單種植過日子,原則上甚至是主動不與外界交流。如此村莊若是在深山坳或是懸崖頂還能藏匿很久,在這到處是平地偏偏還是毗鄰河流定居的森林區,外來者找到他們僅是時間問題。

留裡克便給探險隊的帶頭人示以顏色:“嘿!”

“大王?”

“他們的確很弱。啊,多虧了是我們發現了他們。我很擔心,若是別人首先發現他們,可是要大舉進攻抓奴隸了。”

“現在抓也不遲。如果大王願意。”卡爾打趣道,他確信現在的國王善心發作了。

留裡克在這個問題上是真的仁善嗎?事情與道德毫無關心,一切只是基於地緣政治的考慮。

他給卡爾提了個醒:“你和其他兄弟都是老羅斯人,咱們有著共同的先祖。你是探險行動的發起人,所以探險獲得了很大成果,你需要得到表彰。我要給你做博雅爾的機會。”

“誒嘿?!感謝大王的重視。就是不知道,大王要把我冊封到哪裡。”

“怎麼?”留裡克看著他笑了笑:“你似乎心不在焉?”

“不。我的家族過於平凡了,過去簡直是羅斯之恥,所以才早早響應號召成為新羅斯堡的第一批定居者。”

“這分明是功績啊。”留裡克搖搖頭,“彼時還是我父親掌權,但移民新羅斯堡的確是我的提議。你是忠誠的人,那就繼續展現你的忠誠吧!我要征服薩沃克人的村莊,在那裡建立新的市鎮,而你!我任命你伯爵(戰爭酋長),去治理那個村子。”

“那就太謝謝了。”說罷,卡爾急忙半跪下來行戰士禮。

羅斯體系下的伯爵就是戰爭酋長,不同在於過去的戰爭酋長只有指揮部族戰士打仗的權力,戰爭打完這一名號自動解除。全新時代,得到戰爭酋長封號的人一定要負責管理一片地區的安保、稅收、人力資源調動,成為伯爵。

都是伯爵,實力相差可是極端懸殊。

馬隊隨行的諾倫正是納爾維克伯爵,當地的居民仍超過一萬人,其生育的兒子就是爵位的第一繼承人。

去僅有兩三百人的薩沃克人的村子當伯爵,那真是空有一個名號。

無論如何至少喜得“伯爵”的名號,卡爾家族直接鹹魚翻身。家族或許依舊保持著不富也不窮的狀態,倒是伯爵名號真真切切。卡爾的封號是“蘆葦伯爵”,本意就是這般無聊甚至滑稽,他本人毫無怨言,畢竟一個過於霸氣的名稱他覺得自己不般配。

留裡克有道:“既然你已是伯爵,那就先行一步去收復那個村莊。我再給你安排一些下馬的戰士,你帶著四十名戰士控制整個村莊,儘量說服他們立刻歸附。”

“這個好辦。我早就交給他們一面羅斯旗幟,他們並不牴觸我們的存在。我很有信心。”

“很好。明日你們先行一步,記住一定要快。”

於是第二天,三個小隊的騎兵下馬,他們暫由卡爾指揮,帶上武器以最傳統維京人的方式,集體划槳衝向村莊,那速度令騎兵望塵莫及。

蘆葦河的流速很慢,兩條船則在划槳飈速。過著平凡生活的薩沃克人見得揚著羅斯旗幟的船隻衝來,急忙也把手裡的那面旗幟亮出來。

樸素的村民以為外來者又是來交易的,基於賞賜的經驗,他們還想再從外來者手裡換取更多的鐵器,為此他們乾脆做做了一些燻烤的魚乾,意圖用這些食物換取一些有用之物。

村民的戒備聊勝於無,登陸的卡爾一行迅速控制全村。

村民驚訝於船上下來很多人,他們衣著統一,一瞬間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

那位年老者親自舉著羅斯的旗幟,大膽走上前詢問面熟的卡爾:“你們……是要和我們交易的嗎?”

“交易?對。的確是一場交易。你們將得到永遠的安全,不會有任何人襲擊你們,未來你們也會過上好日子,會得到更多的鹽和鐵器。”

“這……”老者聽得如夢如幻,又非常務實地意識到沒有免費的飯,“那麼,代價是什麼?”

“臣服我。尤其是你,交出你的權力。從今以後,我就是這個村子的首領。”

卡爾的話立刻引得軒然大波,但面對大量的外來武裝者,村民也不敢反抗。何況,這些外來者也不像是真打算動武,賣出去的那是個小女孩現在換了新衣服,整個人都變了,只有她們的父母可以清楚意識到那就是自己的女兒。

村民沒得選,如果他們當年選擇奮起抗爭卡累利阿人就不會逃亡,現在的他們已經插翅難飛。

據說羅斯的最高統治者正在趕來的路上,很快平凡的村民就要與“北方世界的主宰”親自見面了。

“立刻臣服,當羅斯王抵達,國王會賞賜臣服者一些禮物。我可以保證,只要你們真心臣服,所有人不會受到任何傷害。”這些話語說得令人心動,最終開始卡爾的終極一語,徹底征服了他們:“令你們遭難的卡累利阿人已經崩潰!擊敗他們的就是羅斯王!羅斯王幫助你們復仇,你們應當效忠羅斯。”

他們一樣的趨利避害的,感恩還談不上,他們注意到既然羅斯可以擊敗卡累利阿,解決自己的村子還不是輕輕鬆鬆?

他們完全臣服,而卡爾也表現出足夠的平和。羅斯軍隊與薩沃克人暫時居住在一起,純粹是軍隊看不上本地人的食物,甚至連其提供的魚乾都看不上。反倒是薩沃克人對羅斯人用大鐵鍋烹煮麥子一事震驚。那黑乎乎的東西居然是鐵!

卡爾也趁機指明:“喜歡嗎?臣服之後你們很快也能有鐵鍋。”

薩沃克人的戒心完全消除,就在第二天的下午,一支怪異的持旗隊伍突然擺脫森林的遮掩。

村民震驚了!他們從沒見過馬,如今可是首次見到騎兵。

留裡克遠遠就看到了村莊,還有靠岸的羅斯長船。

“那就是村莊了。兄弟們,加速走!我們在村莊宿營。”

眾將士得令,騎兵衝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