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殿,氣氛異常壓抑。

龍座之上,兩側檀香繚繞,趙冕身著袞袍,臉上漠無表情。

群臣低頭垂首,無人說話。

“報!”

一聲高呼,打破死寂。

只見一名御林軍副將上殿後單膝跪地,拱手道:“楚世元已被拿下,同時還有一名殺生教術士正欲滅口,皆已抓入大牢。”

“楚世元已經招供,密信上所言…全是真的。”

趙冕一聽,臉色頓時異常難看。

大司馬陸無極和宰相劉吉相視一眼,都鬆了口氣。

陸無極得到訊息,意識到楚世元是關鍵人物,當即下令抓捕,同時還派人前往李府檢視。

方才屬下回報,李府內已空無一人,只剩李家家主屍體,雖然可疑,卻無法坐實。

楚世元落網,還抓到殺生教妖人,此事已蓋棺定論。

昨日,趙冕還提出,要在冬至大祭時,正式封李貴人為皇后。

想起此事,陸無極便心中後怕,出列拱手道:“陛下,該做決定了!”

“懇請陛下立刻下旨!”

宰相劉吉和百官也紛紛開口。

他們畏懼趙冕威勢,但和那些地方官不一樣,身家性命皆與玉京城繫結,自然不敢再裝聾作啞。

殺生教潛入皇城,讓李貴人入宮,又拉攏金吾衛統領和京兆府府尹,是個傻子,都知道有大圖謀。

趙冕眼角微顫,咬牙道:“蕭參何在?”

禁衛軍統領蕭參早已一身戎甲,守在殿外,聞言立刻入殿。

“臣在!”

“去,包圍瓊華殿。”

“臣領旨!”

一聲令下,禁軍蜂擁而動,殺氣騰騰,向著瓊華殿而去。

宰相劉吉見狀,又開口道:“陛下,穩妥起見,還是召御真府同往為好。”

趙冕沉默一下,“準!”

御史大夫令狐逵也出列開口道:“陛下,李家為妖人巢穴,過往陷害忠良無數,臣懇請翻案徹查,還那些官員清白!”

好似一聲號令,言官們也紛紛出列,有的要徹查往來官員,有的要求核對賬目,還有的甚至要求向六扇門問罪…

個個義憤填膺,甚至熱淚盈眶。

龍座之上,趙冕眼神陰鷙,狠狠抓緊了扶手,沉默不言。

他知道這些人想法。

看似針對殺生教,實則是將矛頭對準了李貴人,對準了自己。

天下分崩離析,大梁說是收回拳頭,靜待時機,實則只剩控制一州的能力,風光之下,早已極度虛弱。

他剷除外地異心官僚,扶植京官和武將上臺,但同時也加大了控制力,使得朝堂成為一言堂。

但人心欲壑,豈能填滿?

群臣看似針對殺生教,實則是要將此事擴大,打擊他的威望。

說不定,此刻已有人在市井之間推波助瀾,給李貴人安上妖妃之名。

他寵信妖妃,昏君頭銜也離不了。

趙冕心中惱怒,但他知道,此刻再亂開殺戒,好不容易凝聚的人心,就會分崩離析。

大梁朝,將徹底沒了希望。

在位數十載,還從未如此憋屈。

趙冕眼前一陣陣發黑,面無表情,但牙關卻咬得嘎巴作響。

“朝堂之上,禁止喧譁!”

大司馬陸無極見狀,連忙出列斥責,“當務之急,是要抓捕殺生教妖人,其他的事,隨後再說。”

宰相劉吉也連忙點頭,“此事陛下自有決斷,爾等吵吵鬧鬧,成何體統?”

二人發話,其他人也不敢再多言。

趙冕此時也緩過勁來,他冷漠掃視一圈,知道這些人想要的是什麼,緩緩開口道:“御真府得了火羅教秘法,可培養修士,等第一批成功後,京中各家子弟,皆可加入御真府。”

“除此以外,各軍也可挑選精銳,培養軍中修士。”

“陛下英明!”

一時間,朝堂上稱讚聲不斷。

趙冕也是心中無奈,他想將這股力量牢牢攥在手中,但如今不分出一杯羹,各方勢力不滿積聚,玉京城將永無寧日。

就在這時,一名禁衛匆匆上殿,拱手道:“陛下,李貴人自縊了。”

“什麼?”

趙冕猛然起身。

宰相劉吉暗道不妙,連忙出列道:“陛下,老臣還有事啟奏…”

“夠了!”

趙冕一聲咆哮,怒視眾人道:“京中大索,抓捕殺生教妖人,朕乏了,散朝!”

說罷,便轉身離去。

群臣面面相覷,不在多言。

趙冕答應開放修士名額,對他們而言,已是最大的勝利。

再逼迫,恐怕會適得其反。

一個女人而已,無非是會討人歡心。三宮六院盡粉黛,皇家從來就無情,沒過多久,便會有新的人取代。

眼下,還是趕快回去,看家中哪個子弟能撐起門面,儘快送入御真府。

群臣心不在焉,紛紛離去…

…………

他們走後沒多久,北辰殿安靜了下來,只剩宮女和太監們仔細打掃。

唰!

一名小太監若有所覺扭頭。

“怎麼了?”

“好像看到只黑貓。”

“多半是野貓,宮中多的是,找個日子清理一番,免得驚動皇上…”

大殿後側無人處,月影顯出身形飛快奔跑,每當人多之地,便使用詭術隱身。

張彪雖說曾是六扇門捕快,但和普通百姓一般,從未來過皇宮,兜兜轉轉,竟來到了北辰殿。

殿上之事,他看得一清二楚。

雖對朝堂爭鬥不甚瞭解,但也知道,這幫權貴口口聲聲殺生教,但爭的卻是其他事。

他提不上失望,

因為根本不在乎。

大梁朝三百年浮華,上層權貴早已是另一套思維,每人都有自己的算計,即便火燒眉毛根,也會爭權奪利。

殺生教再殘暴,也不會割到他們的肉,豈會有人在乎?

不過看情形,朝廷之中修士,也與那些宗門統治之地一般,大多將是權貴子弟。

普通人要想入門,除非像周大郎一般變異,覺醒天生神通…

張彪操控月影,遠遠吊著皇帝趙冕等人,來到瓊華殿外。

高聳瓊華殿下方,已被禁軍圍了個水洩不通,除此以外還有火羅教胡僧,舉著法器火把四處探查。

張彪眉頭微皺,並未靠近。

這火羅教的火把,可照破陰暗,月影貿然靠近,隱身術便會失效。

殺生教經此一事,實力大減,況且火羅教恐怕比任何人都會上心。

他的目標,還是禁軍統領蕭參,必須找到時機,用迷魂術問出訊息。

禁軍統領蕭參是個身形高大,滿臉絡腮鬍的漢子,他守在宮外,看到趙冕到來,便低頭拱手,不知說了什麼。

啪!

趙冕狠狠給了他一耳光,不等其解釋,便快速進入宮殿。

蕭參面無表情,在原地等待。

張彪無奈,也只得讓月影找到僻靜之處,遠遠監視。

好在他如今真氣深厚,已足夠支撐月影活動很長時間……

…………

趙冕急匆匆進入大殿,只見李明淑一身素縞,面色蒼白坐在地上。

周圍是散落的白綾,禁軍高手和火羅教僧人,將其重重包圍。

趙冕鬆了口氣的同時,臉色變得猙獰,沉聲道:“為什麼?”

李明淑面色平靜,臉色蒼白道:“陛下,可否屏退他人,臣妾有些話,想與你單獨說。”

趙冕狠狠握緊了拳頭,伸手一揮。

“陛下,不可!”

“陛下不可涉險…”

欒莫言驚慌阻止,就連跟隨前來的阿羅德,也開口阻止。

“出去吧,朕心裡有數。”

趙冕眼神堅定,喝退眾人後,才緩緩開口道:“明淑,你有何苦衷,是否被那殺生教拿了把柄?”

“與朕訴說,自會保你一命。”

李明淑平靜道:“陛下若保我,如何面對群臣,如何面對玉京城百姓?”

趙冕冷哼一聲,“朕,是九五之尊,若連自己女人都保不住,如何保這大梁江山?!”

“陛下,果然是陛下。”

李明淑眼中感動一閃而逝,緩緩開口道:“他們說的沒錯,臣妾真是出身殺生教。”

“為什麼?”

趙冕臉色頓時變得難看。

他方才的意思,只要李明淑說自己被脅迫,將責任推卸,就可饒其一命。

但對方卻偏偏開口承認,事情便再無挽回機會,只能將其賜死。

想到這兒,趙冕越發惱火,“伱已是後宮之首,冬至之後便會母儀天下,為何要替那殺生教賣命,朕實在想不通。”

“陛下,這是大道之爭。”

李明淑笑了,“世人皆言我殺生教禍亂天下,實則是愚人之見。”

“狼吃羊為生,因羊柔弱,狼便是錯的?”

“陛下帶兵入宮奪權,平三王之亂,掃平北疆草原,使得大梁繁榮昌盛,難道是靠仁慈得來?”

“那些宗門,那些世家權貴,又有哪個不是靠殺生奪取天命?”

“實不相瞞,世間宗門皆盼著大梁坍塌,好在亂世中分割一方,唯有我殺生教,是要相助大梁。”

“原本我們的計劃,是要替大梁培養修士,軍隊反正要殺人,大戰時使用殺生祭,便可得天相助,掃平四方!”

“還有陛下的奪天丹,奪天之命,不還是要殺那些孩童?”

“若有我殺生教相助,恢復大梁盛世,並非不可能。”

“就看陛下,如何抉擇…”

一席話,說得趙冕臉色陰晴不定,但還是冷聲道:“真是胡說八道,看來你真是受了蠱惑。”

“還是那句話,將餘孽招供出來,朕保你一命!”

李明淑聽罷,眼神滿是失望,聲音也變得冷漠,“既如此,臣妾無話可說。”

“陛下,好自珍重…”

說罷,渾身冒起濃煙,竟化作個紙人,緩緩燃燒。

看著那紙人,趙冕感覺自己受到嘲弄,一聲怒吼,將大殿上桌椅器具推得七零八落。

“全城抓捕殺生教徒,朕要將他們千刀萬剮!”

瓊華殿內,傳來憤怒的咆哮聲。

趙冕發洩一番,又將欒莫言叫進來,冷聲道:“那白閻也是殺生教徒,派人去把他抓起來!”

欒莫言兩腿發抖,跪倒在地,“陛下,臣已派人去過,妖人白閻已經逃走,但卻留下了此物。”

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張白紙。

“這是什麼?”

“奪天丹丹方。”

“立刻燒…”

趙冕心中怒火升起,但忽然一陣虛弱,想起方才殿上情形,猶豫了一下,咬牙改口道:“罷了,先留著。”

“丹房怎麼樣?”

欒莫言連忙回道:“上次有兩個六扇門捕快闖入,奴才怕洩露,便又找了一處安置。”

趙冕深深吸了口氣,冷聲道:“讓蕭參動手,立刻毀去痕跡!”

“是,陛下。”

欒莫言得令,匆匆離開。

望著空曠大殿,想起往日佳人,趙冕一股悲涼湧上心頭,同時伴著巨大的虛弱與無力感。

趙冕顫顫巍巍,從懷中取出奪天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緩緩塞入口中…

…………

宮殿之外,阿羅德聽聞李貴人化作紙人自焚,頓時臉色難看。

“這是替身術法,你們為何要攔著我,若讓我檢查一番,豈會讓人逃脫?”

他心中惱火,若非這些人攔著,早已發現蹊蹺,說不定能找到痕跡,將人抓住。

李貴人的身份,在殺生教中絕不簡單,若不一舉消滅,後患無窮。

欒莫言也有些無語。

這些胡僧還真是不懂事,皇上的女人,你也敢胡亂檢查,純粹找死。

但他也懶得計較,連忙陪笑道:“神僧勿惱,都是在下不是,還是趕快抓捕殺生教餘孽為重。”

阿羅德無奈,只得帶人轉身離開。

待他們走後,欒莫言才來到蕭參身邊,低聲耳語一番。

蕭參點了點頭,當即叫了心腹手下二十餘人,匆匆離開皇城,在漫天風雪中,向著玉京城東北側而去。

他們沒發現的是,張彪也帶著斗笠,緊隨其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