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州附近,遼闊的華北大平原上,行走著一支威武的大軍。此時寒風凜冽,進入年末的十二月份,這大明的北方天氣越見寒冷,不過這支大軍的將士們仍是精神抖擻,大步而行,整支大軍即便大部分都是步行,行軍的速度也依然很快。

只見軍中將士以這個時代少見的牽線陣佇列行進,左右前後都是撒出幾十裡外,到處策馬呼嘯而過的夜不收們。後面是中軍大旗,接著是大隊大隊的騎兵們。身後又跟著一總一總整齊行進計程車兵,他們皆以十人一排,每隊、每旗前面的隊官旗長那鮮紅的旗幟都在迎風飄揚。眾人昂首闊步,臉上帶著驕傲的神情,似乎這個世間沒有人可以阻擋他們前進的腳步。

此番劉衍率部馳援鉅鹿,劉衍並沒有率部直奔鉅鹿而去。一者是因為盧象升所部還沒有抵達鉅鹿,按照時間推算,此時也正在前往鉅鹿的半路上。再者現在鉅鹿周邊都是清軍,劉衍所部三千多人雖然戰力強悍,但清軍也不是白給的,更何況還佔據著兵力上的優勢。

所以劉衍推算了一下,料定現在盧象升所部應該還在涿州、保定一帶,正在南下鉅鹿,所以劉衍率部向北繞了路,迎著盧象升所部而來,準備先與盧象升所部會師,然後一起前往鉅鹿參戰。

此時劉衍騎在一匹棗紅色的駿馬上,環顧四下蕭條的原野,出了山東之地,各處便都遭到了清兵入寇搶掠,此時四下己是沒什麼人煙,就算看到一些村落民堡,不是冒著輕煙,就是居民廢棄逃難。

這些地帶,除了城池村落周邊有一些田地外,餘者便是一望無際乾燥平坦的黃土地,所見河流,也乾枯得差不多,風一揚,就捲起漫天的塵土。

這裡原本應該也是水煙嫋嫋、屋舍相鄰之地,周邊原本還是有不少村落的,可是如今清兵過後,到處都是死寂沉沉,殘屋破瓦、焦土遍地,宛如末世黃昏。

這樣的地方,自然不要談何籌措糧草,好在此行自己軍中帶了大量的糧米,至少這三個月的時間裡,幾千士兵是不愁吃喝了。

劉衍看了看親衛哨後面密密麻麻的輜車與那五輛虎尊炮的炮車,臉上露出滿意的神情,這些輜重,便是自己軍中的生命線啊。當然了,由於軍中將士多是步行,不可避免地拖累了大軍行進的腳步。不過算算速度,自己麾下的夏河寨新軍肯定要比盧象升所部行動要快,趕上盧象升所部應該不成問題。

只不過現在不再是內線行軍,雖然是在北直隸境內,但是以現在的局勢下,也可以算是深入敵境了,隨時可能遇到清軍,所以劉衍所部大軍出了山東之後,每天只走六十里,然後就安營紮寨休息,以便保持大軍的體力。這樣一來導致的結果,便是從山東到涿州這一百二十多里路中,夏河寨新軍將士足足走了兩天。

清兵主力在十月下旬越過山東,攻克涿州後,然後分三路圍攻保定,攻擊不利後,又越過保定分八路南下,所以劉衍出了山東這幾天來,路上沒有遇到大股的清軍。只偶爾遇到一些小股清騎或是哨探,立時遭到夏河寨新軍的夜不收及騎兵們的圍攻,一路行來還算順利。

一路上,劉衍盤算自己率部過了涿州之後,估計再走個兩、三天,就可以到保定,與盧象升所部會合。

大軍又行進了兩天,才終於進入保定府境內,距離保定府城已經不算太遠了。

此時的保定城作為府城與保定鎮城的所在地,保定城池周十幾裡,城牆非常高厚,城有四門,均建有甕城。保定城建時為方形,不過由於城西南又向外凸出數百米,並略呈弧形,往北又呈直線,形狀似靴,保定城又有靴子城的稱號。

鎮城內,有巡撫保定等府、兼提督紫荊等關、兼管河道的巡撫一員。又有保定豐營等多營數萬兵馬,一起防守這有著拱衛神京,為天下第一要鎮之稱的雄偉城池。

不過此時在雄偉的城池下,卻到處是累累血痕,離城不遠,還滿是被毀壞的戰車與長梯。各處青磚城牆上,更佈滿傷疤,城樓諸多地帶己被焚燬。原來城池周邊多村鎮居民,也皆被戰火焚燬一空,居民逃避。

城南數里,離清苑縣不遠,扎著一片的營帳,在中軍大帳外面,盧象升一動不動,望著地平線上那高高的保定城池,心中憤怒無比。自己領軍前來援助,解了保定之圍,不料清兵退後,保定巡撫張其平卻緊閉城門,不讓自己大軍一人進城,更以城內無糧為由,拒不提供糧草,只命人從城上扔下幾千兩銀子,讓自己大軍去買糧吃。

可笑的是,清兵過後,這保定城周邊所有村落城鎮都是空無一人,上哪去買糧?

盧象升此時心中悲憤,想當初自己領宣大三鎮一萬多官兵從京師出來,本來糧草就極為不足,將士們飢寒交迫,只希望到保定後有一頓飽飯吃,卻連這個小小的願望都得不到滿足。

現在軍中所餘的糧草,只能讓將士們每天吃一餐稀飯。今日盧象升己下令士兵們四處去挖樹皮草根了,想不到自己一腔熱血,卻是這個結果。

這些日盧象升每天與將士同甘共苦,士兵們雖有怨言,卻沒有一個人逃離。越是想到這裡,盧象升越是心如刀割。他己經上書兵部,要求供給糧草。可是許久過去了,那道奏疏卻如石沉大海,沒有一點反響。

看著遠處的保定城,盧象升忽然心中掠過一首詞:“我行保州塞,御河直其東。山川猶有靈,佳氣何鬱蔥。顧我巾車囚,厲風轉秋蓬。瓣香欲往拜,惆悵臨長空”。

這是當年文天祥被胡元掠到保定城的感慨,保定城雖美,有江南之色,不過與當年的文天祥一樣,此時盧象升內心同樣灰暗,美好的景色看在眼中,也沒有了往日的美意。

正在盧象升出神的時候,忽然他的親將陳安過來,低聲道:“督臣,楊贊畫回來了。”

盧象升精神一振,他派贊畫楊廷麟前往清苑縣委糧,不知會有什麼好訊息。

楊廷麟年近五十,舉止中頗有文人的孤傲之色,一大蓬鬍鬚一直垂到胸前。

中軍大帳內,盧象升一見到他,就期盼地問道:“伯祥,如何了,清苑知縣可願給糧?”

此時楊廷麟臉上滿是憤恨,搖頭說道:“清苑知縣左懷璧以城內無糧為由,拒絕為大軍供給糧草。愚兄持你的手諭嚴詞斥責,他卻是絲毫不理,愚兄也是無可奈何。”

盧象升呆呆地站了良久,心知保定巡撫張其平與清苑知縣左懷璧揣摩到兵部尚書楊嗣昌之意,是要斷絕自己這支大軍的糧餉了。自奉旨勤王后,盧象升不畏懼與清兵作戰,但來自朝臣內部的掣肘,卻讓他感到心力交瘁。

楊廷麟憤恨良久,撫須沉吟:“明公,為今之計,只得移兵畿南三府,明公久在大名,當地百姓又頗有忠義之心,加之境內並不十分殘破,籌措糧草當也便利。待我軍養精蓄銳之後,再與東奴決一死戰,似乎也不無不可。”

盧象升搖了搖頭,他終於下定了決心,對楊廷麟說道:“伯祥,你且與我前往真定,與當地撫按乞糧,我準備悉兵乘死以為報國!”

楊廷麟急忙說道:“大人,萬萬不可,我師正當飢疲,對上勢銳之敵,難免凶多吉少,還是移駐畿南為好,何苦白白斷送大軍前途!”

見盧象升神情不動,他又待苦勸,正在這時,二人忽見營帳北面煙塵滾滾,有幾騎狂奔過來,二人相顧疑惑,哪來的幾騎兵馬?

營盤內的哨騎也是迎了上去,很快的,盧象升親將陳安策馬而回,興奮地領著幾個劉衍軍中夜不收匆匆而來。

為首一個隊官,卻是劉衍軍中的親衛總的一個夜不收隊長,只見他滾鞍落馬,領著幾個部下大步過來參拜盧象升,他高聲道:“啟稟督臣,我夏河寨前千戶所數千大軍己然渡過鮑水,很快便到保定!”

“我軍帶來了大批的糧草,我軍主將劉衍請督臣千萬不要繼續行進,靜待我軍的車馬來臨!”

盧象升驚呆了:“援軍來了,還帶來了大批的糧草?”

楊廷麟和陳安面露喜色,盧象升的心中也很高興。

此時盧象升急忙扶起幾名夜不收將士,然後和楊廷麟面面相覷,只是不知道這夏河寨前千戶所是哪裡的兵馬?

於是盧象升問道:“你們是何處的援兵?”

夜不收隊長抱拳說道:“啟稟督臣,我等是山東都司靈山衛下轄,夏河寨千戶所的兵馬,我軍主將乃是千戶所千戶防守官,劉衍。”

盧象升聽到這裡先是一愣,隨後便仰天大笑起來,心中湧起一陣悲涼,雙眼竟然閃過幾滴淚花。

堂堂皇明,國戰之際,十幾萬大軍在周邊按兵不動,兵部尚書楊嗣昌、監軍太監高起潛全都杳無音信,現在卻只有區區一個千戶防守官率兵來援,真是咄咄怪事!

一個千戶所能有多少兵馬,能帶來多少糧草?

此時盧象升心中的喜悅蕩然無存,長嘆一聲之後,對著夜不收隊長說道:“我知道你們的忠義了,不過此戰乃是十死無生之戰,那劉衍率部趕來也改變不了什麼。國家還需要這樣的忠義之士,不需要跟著我一起赴死。”

說完,盧象升拿出一個令牌,遞給夜不收隊長,說道:“你帶這個回去,告訴劉衍,率部回山東去吧,將令牌交給山東巡撫顏繼祖,不會為難他的。”

可是那夜不收隊長卻又將令牌遞了回來,然後抱拳說道:“督臣恕罪,此令牌小人不能要!我夏河寨前千戶所三千餘將士即將抵達,我部防守官大人已經有言:此戰誓與東奴決一死戰,全軍將士絕不後退一步!”

盧象升等人見狀,心中澎湃。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