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3兵變引發的彈劾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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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都察院左都御史的任命,這場牽扯了大明朝堂多日的人事變動算是畫上句話。
此時六部和都察院該換的,貌似都已經有新官上任,官員們的注意力也重新轉移到處理政務上。
除了戶部和兵部未變動外,工部也成為變動最小的衙門了,原先掌部歐陽必進改吏部尚書,雷禮放下負責帝陵修建的工程,回朝接掌工部。
至於其他的部門,則都換了尚書,有這樣的變化,那些衙門的中下層官員這會兒自然要卯足勁在新大人面前露一手,以求博得好感,有助於自己將來飛黃騰達。
而本應風平浪靜的朝堂,隨著南京一道加急奏報送入西苑,待訊息傳開後又是一番震動。
南京,依舊是留都南京,又有軍營出現了譁變。
去年,振武營兵變就已經讓京城官場對南京留都官員能力的看法大大降低,直接導致剛剛從南京調入京城的戶部尚書馬坤去職,沒想到才僅僅過去一年的時間,南京再次發生兵變。
雖然知道此事和京城兵部無關,可看到奏疏的第一時間,兵部尚書楊博就被召入西苑,可以想見,迎接他的必然是嘉靖皇帝的一通雷霆怒火。
兵變,在歷朝歷代都不會是一件小事,其轟動性和影響力巨大,魏廣德他們雖然在裕王府,可也第一時間就聽說了此事,急忙差人去打聽訊息。
現在的魏廣德,因為妻子徐江蘭的原因,和南京魏國公府的關係加深,自然對南京的訊息也變得敏感起來。
很快,這次兵變的軍營和大致起因也打聽出來了,引發譁變的是池河新營,雖然冠以新營的名號,實際上這個軍營已經存在超過二十年的時間,軍中士卒以南京飛熊英武廣武三衛軍餘共三千人組成,每歲春秋分番操守。
此次事件和上次振武營兵變類似,池河新營士卒月給糧三鬥,每年還有助銀六錢做為軍裝什物往來僦賃之費,按照這個建營時就留下的規矩,本也是相安無事多年。
可上月,英武衛千戶吳欽給南京兵部上了份公文,說池河新營不算士卒而是幫丁,建議革除。
由此可就如同捅了馬蜂窩一般,池河新營士卒居然闖入吳欽府邸將他人給綁了起來,押到軍營高臺之上一番毆打,且群情洶湧,大有重演振武營兵變時大軍開上南京城街頭的架勢。
也是振武營算帶了個不好的先例,雖然振武營兵變很快被遏制,可是影響力卻是很大,南京城裡城外的兵頭自然從中學到不少東西。
民間有話,會哭的還在有奶吃,或許就是這個道理。
只要能煽動士兵,就能快速辦成很多以往想都不敢想之事。
當然,這麼做的後果,對於大部分人來說也是承擔不起的,所以雖然大家知道這麼回事兒,可輕易還真沒人敢用出來。
可這次不同,吳欽要砸池河新營的飯碗,如何能忍,都不需要刻意煽動,軍營士卒就鬧將起來。
管營官員只需要放任一把,就輕易把事兒鬧大起來。
還好,池河新營管營官也知道輕重,雖然惱吳欽砸飯碗的行為,可還是派出親兵牢牢守住營門不讓亂兵衝出軍營,又急忙安排人告知兵部,請求儘快平息此事。
南京兵部尚書乃是從原兵部左侍郎,宣大總督江東,當初接替楊順收拾宣大爛攤子的人,聽到池河新營士卒譁變,弄清楚原委後急忙派出人手,不僅要安撫池河新營,還有南京城裡城外的駐軍。
這年頭的軍戶,不少都有姻親關係,弄不好池河這邊安撫好,別的軍營又藉機鬧事兒。
畢竟沒人會嫌銀子多的,鬧一鬧,要是能像去年振武營那樣弄出點好處來,何樂而不為。
為了有效控制局面,江東直接以兵部尚書的名義下文,南京城裡城外軍卒軍餉錢糧如故。
有了江東下的文書,派出去的官員自然很快就控制好各路軍營,等兵部官員到了池河新營頒佈了江東的命令後,千戶吳欽才被兵變士卒放了出來。
雖然之後,依舊抓捕了九名鬧得最兇的**,不過事件在當天解決,也算處理極有效率了。
這只是南京例行的工作彙報,可是傳出兵變訊息後,還是把京城百官唬了個夠嗆。
訊息是李芳派人打聽回來的,此事裕王府諸人都在屋裡,聽內侍述說完後都是長出一口氣。
江南已經夠亂的了,算算時間,倭寇大舉來犯就在近日,還有福建那邊的亂子,現在再有這一處,之前朝堂上還討論著是不是該讓江南百姓的加派暫緩,讓民力得以恢復,現在是想都別想了。
各處都要用錢,不加派錢從何而來?
朝堂上的議論,裕王府自然知知甚詳,此刻眾人都是不約而同想到此處,實在是戶部沒錢被鬧的,現在京城百官都還眼巴巴的等著戶部發俸祿。
“江南的攤派,怕是還有繼續兩年,就是不知道這樣還能維持多久?”
裕王嘆道。
他雖然還沒有當家,可是從近些日子來看,他也意識到要當好這大明的家,怕是有點難度。
有錢男子漢,沒錢漢子難,當政其實也是一樣。
朝廷有錢,什麼事兒都能解決,因為民間的事兒就沒有錢解決不了的。
可現在大明的情況,就是讓缺錢給鬧的。
朝廷沒錢發餉,所以才要在江南加派,加派的後果也顯現出來了,民間不穩。
福建、廣東、江西已經鬧起來了,雖然根子還是在那個所謂的“飛龍國”,可要是不能儘快解決倭患,停止徵收加派,很難說其他地方會不會冒出第二個,第三個來。
到那時候,江南什麼情況,怕就不是朝廷能說了算的了。
“都是胡宗憲無能,耗盡江南民力,也沒有徹底解決倭寇這個大患,反而讓民間禍亂陡生。”
殷士譫憤然道。
“我看,是該派人徹查了,之前朝野就有人傳言,胡宗憲等人侵盜軍餉,致使剿倭軍卒因領不到應得軍餉而士氣不足,難以剿滅倭寇。”
張居正點頭附和道。
其實,關於胡宗憲侵盜軍餉的傳聞由來已久,早在嘉靖三十六年的時候,就有科道言官上疏彈劾過,不過奏疏要麼被嘉靖皇帝留中,要麼就是下詔核查後上報並無發現。
雖然如此,但朝野中關於胡宗憲夥同江南官員侵盜軍餉的傳言卻從未中斷,只是苦無實證。
張居正說完話就看向魏廣德,在這屋裡,和胡宗憲打過交道的就屬魏廣德了,當初他去監斬王直時,就和胡宗憲有過接觸。
魏廣德當然注意到張居正的目光,也看到了裕王、殷士譫等人投過來的眼神,不過他卻是苦笑道:“我若是在胡宗憲位置上,要侵盜軍餉,比如把賬本做的嚴絲合縫,不給人絲毫查實的把柄。”
“你的意思是,胡宗憲沒有侵盜軍餉?”
殷士譫皺眉問道。
“這天下,哪個官員不沾點便宜,何況還是在那個位置上。”
魏廣德笑著搖頭道:“我的意思是,胡宗憲不離職,根本就查不出來,除非有兵頭告發,否則不管你怎麼查,都不會有結果的。”
“嗯,我明白了。”
這時候,張居正點點頭說道。
他大概明瞭魏廣德話裡的意思,胡宗憲手裡的收到多少銀子,肯定不會有錯漏,但是發出去多少銀子就不是賬本上所載的數字。
不管是虛報戰功還是吃空餉,必然有領兵將官領銀子的簽押,有了這些東西,每一筆支出都有據可查,自然是查不出什麼漏洞。
只不過,這些按規矩出去的銀子,可未必被那些將官領出總督府,而且就算領出來,不也要送些回去嗎?
不過這些,就不好宣之於口,畢竟天下官員吃這口的可不在少數。
吃不到的,不過是沒管到這件事兒而已,所以才從中分不到一杯羹。
只要胡宗憲在總督位置上,那些將領就不敢反水告發,否則自己的前程完蛋,告不翻還會被冠以誹謗上官的名頭,治罪怕都是輕的,家破人亡都可能。
畢竟,胡宗憲的後臺不是旁人,而是當朝首輔嚴嵩。
他們在裕王府裡討論著,而兵部尚書楊博在永壽宮裡被嘉靖皇帝一通數落後慼慼然走出西苑,上了自己的轎子,臉上卻沒有絲毫輕鬆,逃過一劫的僥倖表情。
對於福建亂局,之前兵部有過定計,那就是胡宗憲如果能夠成功剿滅張璉反賊自然最好,若是剿賊不利,兵部也準備了預備方案,那就是換人。
而換的不是旁人,就是南京兵部尚書江東。
江東曾經在京城兵部擔任侍郎多年,又曾經臨危受命接任宣大總督,是朝中少有的幾位有軍事指揮經歷的官員。
按照兵部預想,一旦胡宗憲剿賊失利,就立即奏請以江東為督師專職剿賊,而胡宗憲則司職剿倭。
從胡宗憲處分出部分人馬及左近新調入兵馬歸於江東名下,由其帶領剿滅張璉。
只是在今日永壽宮裡,楊博明顯感覺到嘉靖皇帝對江東的不滿,處置失當。
一件小事兒,居然可以釀出兵變這樣的大事兒,可見能力低下。
雖然今日在宮中,嘉靖皇帝並未有要罷免江東的意思,可入仕多年的他清楚,現在不想不代表以後不想,真要到舉薦的時候,說不好今日的惡感就會直接導致嘉靖皇帝否掉這個奏請。
還有六科和十三道御史這關,怕也不好過,弄不好直接被彈劾下臺也說不定。
楊博的猜測還真不錯,熟知官場尿性的他,不到兩天就得到訊息,南京科道官楊銓劉行素等以池河新營兵變事彈劾江東治兵無方,舉措乖張昬庸,請罷之的奏疏。
同時還提出池河新營把總餘忠等六人革職,首惡送南京法司訊治並追逮其遺漏者,行內外守備之責,申明法紀,池河新營既有舊例不必議革等提議。
對於南京科道提出罷免兵部尚書江東的提議,內閣自然不敢擅專,而對於其他的奏請則一律表達同意。
振武營之後,不少軍營聞風而動,都是躍躍欲試,概因當初處置失當,讓有心人起了有樣學樣的心思。
南京科道請求嚴查嚴辦,申明法紀,倒也不能說有錯。
只不過在江東是否罷職的問題,內閣吃不準,直接由嚴嵩和徐階一起把奏疏送入西苑,隨同一起送入宮中的還有六科都給事中梁夢龍,十三道御史陳道基等彈劾南京兵部尚書江東、南京刑部右侍郎何遷、總督漕運右副都御史胡植、巡撫山西右副都御史孟淮、巡撫湖廣右僉都御史劉侖、巡撫甘肅都御史胡汝霖、尚寶司卿白啟常俱不職,宜罷戶部左侍郎傅頤,兵部右侍郎葛縉,翰林院侍讀張春俱任職不稱,宜議處。
這次,藉著池河新營兵變事件,北京的科道言官算是火力全開,僅僅兩日就收集近百份彈劾奏疏,對南京六部和地方官員展開彈劾,規模空前。
這也是嚴嵩和徐階都有些扛不住壓力的原因,如果但是南京科道彈劾也還罷了,現在京城科道也加入進來,還有把事態擴大的意思,鬧不好就是一場朝野風暴。
這次的事件,之前居然沒有顯山露水,倒也是奇怪,也更讓嚴嵩、徐階感到擔憂。
從這次科道發起的彈劾風暴看,顯然醞釀已久,甚至或許是在周延病重期間就已經開始暗中謀劃,只是不知道是言官們自發而為還是有人暗中串聯。
而嘉靖皇帝在永壽宮御座之上,看著面前御書案上堆滿的彈劾奏疏也是覺得頭大。
和嚴嵩、徐階一樣,他也是到今日才知道科道言官居然已經積壓了這麼多的憤怒,之前不管是東廠還是錦衣衛,都沒有發現言官們的異常。
雖然是一幫七品官發起的彈劾,可位卑言不輕,而且他們的言論往往會影響到士林,形成一種天下大勢的壓迫。
前兩天在楊博面前他才發了一通脾氣,因為南京,僅僅是南京,連續兩年就鬧出兩場兵變,這可是在大明腹心。
思慮良久,若只是幾份十幾份彈劾也就罷了,這次可不同,近百份,幾乎京城的御史言官都參與進來了,這由不得他不想想如何安撫。
“照準。”
深思後,嘉靖皇帝終於還是做出了決定,嘴裡輕輕吐出兩字。
嘉靖皇帝沒來由的,再次感覺到一絲恐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