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就是北京城的中軸線,承天門外一條長長的直道盡頭就是大明門,如果繼續往外延伸的話,則是內城城門正陽門。

承天門外的直道,剛好把大明朝重要的衙門官署分成東西兩塊。

東邊的衙門自然就是靠著東長安街,西邊的衙門則是臨的西長安街。

翰林院是位於東邊官署集中區的最外圍,上下值倒是很方便,不過今天對魏廣德來說就稍微遠了那麼一點。

通政司位於西長安街,背靠著五軍都督府,站在衙門正門外就能看到奉天門。

把通政司放在這個位置,自然是為了讓通政司能夠最快的速度把奏疏送入皇宮呈交皇帝御覽。

通政司全稱是通政使司,其長官為通政使,掌內外章奏和臣民密封申訴之件。

明初丞相的權力甚大,對中央各部門有統屬關係,並有權在皇帝處理奏疏之前審閱奏章,選擇其中部分上呈。

這樣的環境下,朝廷各衙門實際上是聽命於丞相,也就是胡惟庸。

忍無可忍的朱元章處死胡惟庸,廢除了延續千年的丞相制度。

然而失去中書省對奏摺分類處理後,皇帝每天面對如山般雜亂無章的奏章日漸崩潰,終於在洪武十年七月設立通政司專管奏章。

通政司的職權是拆分丞相的整理、遞交各類奏章給皇帝的權力,承擔起“通達下情,關防諸司出入公文,奏報四方章奏,實封建言,陳情伸訴及軍情聲息災異等事”的重任;在常朝理政時,通政司長官通政使要向皇帝稟奏朝中各種事務;議大政、大獄以及會推文武大臣時,通政使均有資格參與。

通政司在洪武、永樂、洪熙、宣德四朝,一直受到朝廷重視,因為它是皇帝掌握治下官場風向的重要途徑,一有風吹草動必然會從通政司開始。

明初,通政司的職權應該說還是很大的,特別是長期面對皇帝,除了正常的奏本遞交外,遇到突發事件通政使往往還會直接覲見皇帝上交緊急奏疏。

但是到了英宗九歲即位以後,朝政大權落入內閣三楊手中,通政使失去了單獨覲見皇帝進行奏報的權利,只能依附聽命於內閣,此也逐漸成為常例。

楊榮以聖體安康為由,又幹預常朝時通政司上奏之數,言每日早朝,只許言事八件,且需事前稟告內閣知悉。

之後的大明朝皇帝怠於政事,很少批閱奏章,一切交由內閣和司禮監,通政司地位更是每況愈下,逐漸成為擺設。

清朝沿襲明朝的一套,通政司制度也被保留,只是江湖地位低下,成為朝臣眼中的冗餘部門,戊戌變法時被康有為梁啟超斥為無用部門的典範,清末新政時遭到裁撤。

不過現下這些對魏廣德沒有影響,今天他就是要送奏疏進通政司,進入傳入內閣和西苑去的。

現在的通政司通政使是嚴嵩的乾兒子趙文華,只是這個時候趙文華可不在京中,而是第二次去了浙江指揮剿倭戰爭。

魏廣德先在翰林院大門處簽到畫押以後,進徑直回到自己的公房裡坐了片刻,拿出準備好的奏疏和狀紙仔細看了一遍。

昨晚他就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反覆推敲文中措辭,力求無錯。

在奏疏裡,魏廣德詳細述說了路遇告狀的耿安之事,並將附耿安狀紙也寫入奏疏,就是避免被人抽走或是掉包。

雖然陳矩說朝中應該沒有徽王的人,但是魏廣德還是做了防備。

喝了半壺茶,他這才起身施施然走出公房,出了翰林院往通政司走去。

沿著西長安街往東走,右邊巍峨的奉天門逐漸清晰起來,樓上樓下一如往昔站立著大量的侍衛,和半年前殿試一個樣子。

半年前,他還只是一個平民,或者說是有功名的讀書人。

半年後,他已經是一個芝麻小官了。

而現在,他要博的自然就是獲得更大的權利,好讓自己在大明朝過的更好一點。

魏廣德不會去做讓嘉靖皇帝不高興的事兒,那不是正值而是愚蠢,至少在沒有勝券的情況下絕對不會去做。

魏廣德已經想好了該怎麼在這個大明朝安穩的生活下去,就好比對海瑞,這是魏廣德記得為數不多的嘉靖朝名人。

海瑞上了個“嘉靖嘉靖,家家皆淨”的摺子,具體叫什麼魏廣德不記得,只知道嘉靖皇帝看過後就吼著要殺他。

當然,最後還是沒殺成。

對這事兒,魏廣德就想好了,一開始他是不會有任何作為的,那會兒嘉靖皇帝正火大,就算知道海瑞最後死不了,也不能在氣頭上去求情,那是自己找刀子挨。

還是等嘉靖皇帝氣消了再上書求情,只要把握好時間節點,才能把利益最大化,博個直名。

這也是魏廣德掌握的,為數不多可以利用的機會了,他是絕對不容有失的。

現在這次彈劾徽王,雖然魏廣德不知道最後的結果會怎麼樣,徽王是否會因此倒臺,但是他只希望能夠達到他的目標,那就是混一個都察院的官牌子就好。

有了御史牌子,以後自己的官威應該會重很多,至少當初如果自己是御史的話,劉大章就不敢反對自己的意見,只能對自己唯唯諾諾。

到了通政司大門外,魏廣德沒有猶豫徑直往裡走,門外差役自然也是不會攔住,這裡是通政司。

進了大堂,這裡是官員遞交奏疏的地方,不過今天這個時點貌似沒什麼人,魏廣德進屋的時候就看見裡面空空蕩蕩的,只有他一人來遞奏疏。

“喲,魏大人來了。”

魏廣德現在在京城官場也算小有名氣,就算之前不認識他的人,在魏廣德從宣府回京後也都找機會跑翰林院來認認人長的啥樣。

而說話之人則是通政司右參議黃大成,其他就是幾個書吏在一旁伺候了。

“黃大人。”

魏廣德急忙拱手,到這裡來的,不用說也知道是遞交奏疏的。

按程式,官員遞交奏疏後,通政司會給他一張條子,記錄上奏時間和接件之人的名字,還有奏疏的主要內容。

魏廣德遞上自己的奏疏,就安靜的站在一旁不多言語。

這裡,魏廣德上次已經來過一次了,是被封賞後上的謝恩摺子。

不過那份摺子在魏廣德看來算不得奏疏,就是一個程式化的東西,受到皇帝嘉獎就要謝恩。

自己這次來此,遞交的彈劾奏疏,在魏廣德看來才是言之有物的東西,才算是一個真正的奏疏。

黃大成接過魏廣德奏疏翻開,裡面的狀紙就映入他的眼簾,心中詫異,不過也快速瀏覽了狀紙,隨即又看了魏廣德的奏疏。

衝擊力有點大。

魏廣德這是又開始彈劾人了。

好吧,在魏廣德進門的第一時間,其實黃大成心裡就是有這麼一個預感。

黃大成看到的魏廣德第一份奏疏,自然就是由翁溥轉送的,彈劾右都督,宣府總兵官劉大章的奏本,從七品小官彈劾從一品武將。

再看手中這份奏本,升級了,真的升級了,這次是以七品芝麻官彈劾超品的親王,還是被當今嘉靖皇帝極為寵信的徽王。

這魏廣德膽大如斯。

嘉靖皇帝在西苑的事兒,現在只是在和皇帝身邊內侍有聯絡的朝廷官員中有傳播,對於大部分官員來說,他們還不知道皇帝曾經大罵過徽王。

在他們的印象中,依舊認為徽王是極受嘉靖皇帝信任的臣子。

其實大多數京官,在宮裡或多或少都有人脈關係,只是這些關係大部分都不是在皇帝身邊的內侍那裡。

宮裡邊的訊息傳播速度很快,但是也沒有快到瞬息間就滿紫禁城亂飛的程度。

而在皇帝身邊的內侍也懂的分寸,除了極個別的渠道會知會一聲外,大多隻會在過上一段時間後才傳播開來。

進而由內侍們口口相傳,最終讓外朝的文武百官普遍知道。

在這個時候,也只有在嘉靖皇帝身邊安排有眼線的官員才知道徽王已經失寵的資訊。

不過對於那些官員來說,彈不彈劾一個親王,對他們的仕途來說可有可無,所以大多並沒有採取動作。

能夠和皇帝身邊的近臣建立聯絡,自然不會是朝中普通官員,至少也得四品往上走才行。

像通政司參議這樣的五品小官來說,自然是門都沒有。

不過他們也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在受理官員奏疏的時候,能第一時間瞭解到官場風向變化。

只要在魏廣德之後再來兩、三本彈劾徽王的奏章,機靈的他們就明白是代表什麼意思了。

只是這個時候的黃大成看完魏廣德的奏本後,臉色毫無表情,按部就班寫了條子收下了魏廣德的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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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廣德接過條子看了一遍,就摺好放入懷中,衝黃大成拱拱手謝過後才轉身離開。

在他轉身的一剎那,黃大成之前還古井無波的臉皮微微抽動,用看白痴的眼光看著魏廣德離開的背影。

對於彈劾徽王不法之事的奏疏,其實通政司並不是沒有收到過。

從第三任徽王朱厚爝獻媚嘉靖皇帝獲得寵信開始,他就在下面為了自己的朋友誣陷過一些地方官員,進而遭到來自地方文官和都察院御史的多次彈劾。

不過這些奏疏到了通政司,送交到內閣之後,大多無果而終。

時間長了,大家也看出來點什麼,徽王背景有點大,告不倒。

現任徽王朱載埨和他老子一樣,投嘉靖皇帝所好,又是舉薦方士,又是進獻丹藥,然後被文官們又是一通彈劾,自然也沒有什麼結果,人家親王位置還是穩穩當當的繼續做著。

所以,在京官們看來,這徽王還真動不了他。

久而久之,也就沒人再去關注徽王的不法之事了,告不倒,繼續盯著不過是徒費時間。

黃大成沒想到,今天自己手裡居然接到了彈劾徽王的奏本,稍作猶豫後,看著魏廣德已經出了通政司大門,他就起身,手裡拿著魏廣德的奏本往衙門裡面走去。

他當然不會幫著徽王做什麼事兒,可是得先給自己的上級左、右通政大人們說一聲,現在衙門裡通政使趙文華不在,衙門事務就是左參政在署理。

交不交,什麼時候交,這些都是有講究的。

隱瞞不報自然是不能,只是看什麼時候提交到內閣去處理,是否需要單獨送到某位大人那裡。

“彈劾徽王?”

“是的大人,魏廣德這是第一次彈劾成功,就自以為狀師第一了,嘿嘿.....”

“別管那麼多,按章辦理,送內閣去吧,不管是誰處理和咱們沒關係。”

“是。”

魏廣德在奏本在通政司沒有掀起多少風浪,僅僅是幾句對話就解決了他最擔心的問題。

在魏廣德以為,徽王這樣的人,再怎麼狂妄怕也知道當朝除了皇帝就是嚴閣老牛逼了,難道不知道給嚴家送送禮,保個平安?

魏廣德最擔心的就是被嚴世番壓下奏疏,嚴嵩不管收沒收徽王的好處,他都不會刻意壓下奏疏,只是會選擇合適的時機進行處理。

而嚴世番膽子要大得多,而且收錢辦事的名聲也是聲名遠揚,魏廣德以為徽王是會請託嚴家照拂的,畢竟他徽王確實屁股不乾淨。

不過讓魏廣德失算的是,徽王還真沒和嚴家有什麼牽扯,或許在徽王朱載埨看來,自己只要處理好和皇帝的關係就夠了。

他是親王,只有嘉靖皇帝才能定他的未來。

嚴家權勢滔天,那也只是針對文官而言。

只要嘉靖皇帝對他寵信依舊,不管文官怎麼彈劾他,他堂堂大明朝親王,朱家王孫,還怕這些人嗎?

魏廣德的奏疏在中午就被和其他奏疏一起送到了東閣,經過書吏的簡單篩選後分別送進了嚴嵩和徐階的公房裡。

魏廣德的奏疏被送進了徐階房中,下午翻閱奏疏時,很自然就被徐階看到了。

只是徐階並沒有直接在條子上做任何批示,而是拿起奏疏就去了嚴嵩公房。

嚴嵩在看完魏廣德的奏疏後,沉默片刻,開口對徐階說道:“找慣例,有司查核即可。

記得前些年彈劾徽王的奏章有不少,只是近些年沒見到了,呵呵.......

反正無非就是留中,咱們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閣老說的是,是我多慮了。”

徐階在一邊小聲說道,隨後拜別嚴家父子回到自己公房進行票擬,此事就算完事兒。

其實徐階也是分不清楚嚴家和徽王是否有聯絡,所以看到魏廣德的奏疏後第一時間先送到那邊,既然嚴家不管,他照章辦理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