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野女真,確實是漢兒們更好打交道。

雖然合廝罕關的漢人們在外表看來,和野女真已經沒什麼區別,但他們村寨中的老人尚在,傳承的也還是漢兒的言語。

李雲向胡老漢出示了自家的告身、定海軍的行文和復州都統紇石烈桓端的手令,又給他們看了自家為了在此設立牧場所做的準備。比如己方選址踏勘的路線,本管戶民所居營房堡壘的圖樣、劃定的馬場範圍、馬廄和倉庫的規模。

這一切使得漢兒們確信了,李雲等人確實是帶著誠意而來,想在這片兩海之間的莽原密林裡紮下根基,做一點正事。

於是野女真人退去了沒多久,漢兒們先陸陸續續地來到營地這邊,詢問有沒有做活的可能,做一天的活,又能換到什麼報酬。

生活在這裡的漢兒們,大都記得在遼陽或者廣寧等地,遭女真人層層盤剝,待如牛馬之苦,所以才會不惜性命地逃亡野地。這會兒聽說來的是山東那邊的官兒,有人懷著期盼,也有人懷疑。

和胡老漢熟悉的幾個漢兒最早前來相幫,當天做了五個時辰的活,累得半死。但雜糧的粥和餅都管夠,還有魚湯能喝個肚飽,最後每人帶了幾個叮噹作響的大錢回山寨裡。

這樣一來,每天來營壘幫手的人都比之前更多些,到了四月頭上,綠眼黃髮的野女真人也開始聚集到營壘,聽從指揮幹起了粗活兒。當然,但凡是來幫忙的野女真,先都被帶到溪水下游去洗澡,這些人宛如野獸地生活了半輩子,身上實在太髒也太臭了。

做活辛苦,野女真倒不排斥,唯獨對洗澡和梳理頭髮很反感。到後來李雲不得不讓阿多出面盯著,還專門放了次熱氣球,向這些野女真人表現阿多的權威。

對這個任務,阿多沒什麼興趣,但他又反駁不得李雲的命令,於是便只能每天在下游的水潭駐守,虎視眈眈地盯著每個泡在水裡的野人。

每天他下工回營,便時不時有同伴向他擠眉弄眼,問他,水潭裡的風景好看嗎。阿多對此完全嗤之以鼻,無非是盯著一個個的野女真男女黑乎乎地入水,然後白花花地出來,有什麼好看不好看的?

牧場修建的同時,從來州渡海抵達的後繼人手也陸續坐船到達。有馬政司裡經驗豐富的埽穩脫朵,也就是直接負責養馬的小官兒,漢話喚作牛馬群子;也有負責護衛的百餘名弓手,按照慣例,是以受傷退伍的老卒帶隊,配以山東地界的新兵。

就算是新兵,也大都在和蒙古軍的廝殺中見過血,也經歷過嚴格的訓練。放在定海軍或許算不得什麼,可他們的抵達,頓時讓復州都統司有些緊張。

於是紇石烈桓端接連兩次派人前來,拐彎抹角地暗示,山東這邊如果只是設立牧場做生意,大可不必派那麼多兵馬,復州的將士們足能保障牧場的安全。

李雲客客氣氣地應付了他們,實際上全不理會。

而當紇石烈桓端有些不滿的時候,從山東發來的糧船到了。

整整兩千石的糧米,用宋人的大船運到登州,然後換裝到郭寧手中的通州樣海船裡。六艘船組成船隊從沙門島向北,直抵復州。

說來運氣不錯,因為借到了順風,船隊到達復州的時間,比預料的要早。紇石烈桓端自然大喜,親自領著數百部下趕著車輛和馬隊過來,一車裝載七八百斤,一匹馬揹負三四百斤,當天折返兩次,把糧食全都運進了復州建安縣的糧倉裡。

而最後一次運輸的時候,馬匹中的半數,約莫百匹被留了下來。

定海軍的牛馬群子們上前驗看,撿出了幾匹衰老不堪使用的換過,復州這邊也不為難。兩方都很滿意,當下便交割完畢。

紇石烈桓端騎著馬跑過來,隔著老遠就向李雲打招呼。

這一下他也不提營壘和弓手的事了,眉開眼笑地道:“這些馬你們若不買走,到今年冬天,我也養不起了……哪來的人手準備牧草和豆料?日後定海軍若一直有這般規模的糧食船隊,全都到復州來!還是這個價,我這裡有的是馬!”

有的是馬?

這絕對是紇石烈桓端在吹噓。

這陣子李雲時不時去復州走走,見識見識當地的風土人情。他估計整個復州的戶數不會超過五千,而供養的兵力大概在兩千,這壓力已經非常巨大,說敲骨吸髓也不為過。

兩千兵將裡,騎兵的數量約莫四百,馬匹合計不過六七百的模樣。而這六七百匹馬所需要的豆料、草料和鹽巴,每天都在消耗復州本地即將見底的庫藏,莫說秋冬時分,就現在李雲親眼所見,不少馬匹就有消瘦的跡象了。

不過,隨著山東這邊的糧秣物資到達,紇石烈桓端維持三四百匹馬的難度不大。李雲估摸著,紇石烈桓端最多也就做到三百匹馬的生意,再多的話,復州的軍備恐怕就要出問題。

李雲笑了笑,向紇石烈桓端躬身施禮:“那就多謝都統照顧了。”

紇石烈桓端臉上放光,哈哈大笑著擺手道:“客氣,客氣!”

他這會兒心情很好。小小一個復州,軍民百姓就這麼點,兩千石的糧,真真是大數目了,而且日後一直都有!這可不是什麼搜刮村寨所得的幾十幾百石,是正經攀上了定海軍,攀上了大手筆的大買賣!

有這兩千石的糧,今年就不會有青黃不接這回事。如果再來第二支船隊,蓋州那邊的溫迪罕青狗所部,也會變得寬裕很多。甚至……

如果繼續想下去,紇石烈桓端或許可以招募、組織起更多的軍隊,試著和東北內地其它的地方官員掰一掰手腕,爭一爭主導權?

終究朝廷不能容那個耶律留哥一直佔著廣寧,我紇石烈桓端若有兵有糧,就敢主動出擊,打他們一打!

不過,事情還不必想那麼長遠。眼前只是開局罷了,這個叫李雲的小子是不是真值得合作,定海軍那邊是不是可靠,得看看再說。

笑了兩聲,紇石烈桓端便揚鞭打馬,準備追上自家車隊。

卻見李雲挺身起來,微笑道:“我家節帥與南朝那邊的貿易,很是興隆,故而下一撥的糧船,便能運三萬石的糧食來。咱們就按照今天的價碼,都統,你得準備兩千匹馬。”

紇石烈桓端人在馬上,身形一晃。

他勒馬回來,俯身看看李雲的臉色:“三萬石的糧食?兩千匹馬?”

李雲點了點頭:“南朝富庶,乃是人所共知。今年透過山東,經海路運往北方的南朝所產糧米,至少得有三十萬石。我家節帥說了,其中一成,要拿來換馬,而且,優先換馬。”

紇石烈桓端咂了咂嘴,忽然覺得有些口渴,身上開始出汗。

“這個……李判官,你也辛苦了一天,肚子餓麼?”

“都統有什麼吩咐?直說便是。”

“我請你吃根羊腿,咱們慢慢聊,怎麼樣?”

“哈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