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賈府逐漸歸於平靜。

而賈璉自己,每日也不過只需要經營兵馬司還有自家園子的事,偶爾的時候,在寧國府幫幫忙。

餘下閒暇的時間,要麼在新建的演武場內練武,要麼就是在家陪伴妻妾丫鬟,過的充實而自得。

直到這日,朝中傳來的一個訊息,終於令他多日舒散的眉頭,再次緊皺起來。

長春宮,太妃看眼前陪她坐禪的寧康帝,眉間有一縷愁容,悠然問道:“皇帝近來可是有何煩心的事?”

寧康帝回神,搖頭道:“不過一點朝堂上的俗務,不算什麼。”

太妃眼睛一眯,手中念珠繼續停止輪動,“可是因為朝廷商議,與瓦剌王庭和親之事?”

見生母太妃已經知道,寧康帝也就不再遮掩,點頭應道:“太妃明見,確是因為此事。”

“此事有何值得你為難的?”

太妃很是自然的說道:“本宮雖然不懂得朝政之事,但是近來這段日子,也聽說了一點。

邊關諸番夷賊心不死,我朝西疆不穩。

所以朝廷決議,與瓦剌王庭結盟,並冊封瓦剌王為蒙古國大漢,如此不但可以解決兵禍,而且至少可以使我西疆,安穩數十年……”

寧康帝重視孝道,所以經常趁著閒暇來陪伴太妃。

但他也是個深受帝王思想影響的人,通常不會主動與太妃談論國政。

此時見太妃居然對朝廷時政這般清楚,心裡未免有些狐疑。不過生為兒子,自然也不會這個時候打斷她。

所以等太妃說完,他也很尋常的回了一句“太妃說的是。”

太妃見他談吐的興致不高,略微一想就明白了,於是嘆道:“本來這些事,確實該你和大臣們操心。

不過你雖然是皇帝,卻也是本宮的兒子,試問天下哪個做母親的,能夠忍心見自己的兒子整日一臉憂愁?

罷了,你既不願意與我說,我不多過問了就是,免得你心裡還以為本宮有意干涉你外頭的事。”

聽見太妃這般說,寧康帝哪裡還敢幹坐著,忙討好道:“太妃說的哪裡話,兒臣再沒有這個意思。

只是不想拿這等煩心的事,擾您清靜。

說起來,倒也只是一件家事。那瓦剌的使臣此番進京與我朝盟好,態度倒是十分誠懇,原本朝廷已經定好盟約,只是那瓦剌卻又突然提出,想要求娶我上邦公主,以示永世盟好之意。”

寧康帝說著,倒也將為難之處說來:“太妃想必也知道,如今兒臣膝下,年紀合適且待字閨中的,也就只有昭陽。

本欲從宗室中,另外挑選一人,怎奈那瓦剌王子,卻執意要求娶昭陽。

這正是兒臣的為難之處。”

“這有何為難的?”

聽到寧康帝的話,李太妃莫名湧起一股怒氣。

“莫非她不願意?身為皇室公主,從小享盡榮寵,如今長大成人,自當為君父分憂,承擔起自己的責任和使命!”

寧康帝皺眉道:“可是,太后那邊……”

誰不知道,太后無後,一直將昭陽公主視若己出。

若是將昭陽遠嫁番邦,太后那裡該怎麼交代?

“和親乃是國政大事,關乎江山社稷的安危,當年你的長公主使得,再往前,當初你那些和親的姐妹,哪個不以遠嫁番邦,為國出力,為君父分憂為榮?

她們都使得,為何獨獨昭陽不成,難道,昭陽並非我大魏的公主不成?

太后深明大義,她一定能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你不用太過擔心。”

寧康帝聽了默然。太妃的話,在很大程度上,是符合法禮的。

只是,他卻也有足夠的理由慎重。

太后地位尊崇,且並非他的生母,若是貿然讓昭陽去和親,只怕被人傳出,他是有意欺凌太后,那不是他所希望看見的。

太妃還在繼續補充說詞:“況且那瓦剌的三王子,本宮也見過。

生的是英武雄壯,樣貌不凡,上次他來拜見本宮,正好昭陽也在。

昭陽的性子,想必你也知道一二,她是個喜動不喜靜的,從小就好騎馬射箭,與那瓦剌王子,倒是甚為般配。

我觀他二人相處起來,也十分融洽。

拋開和親不談,如此天賜良緣,你身為父皇,如何不能成全?”

寧康帝倒愣住了,“此話當真?”

“本宮還偏你不成?”

寧康帝心中有些瞭然,難怪那瓦剌王子,在大殿之上,口口聲聲說對昭陽一見傾心,驚為天人,此生非其不娶云云。

他原本還疑惑,這瓦剌王子進京不過月餘,卻是哪裡來的機會見過昭陽。

原來是在母妃的宮中。

“若真是如此,此事倒是好辦了。”寧康帝自語道。

李太妃便有些高興,“正是。還有一點,聽說那瓦剌三王子在瓦剌王庭本就是最受寵的王子。等昭陽嫁給他之後,加上我們的支援,想來那三王子必將成為下一任的可汗。

如此,昭陽自然水漲船高,也跟著成為可汗王妃,地位尚在親王妃之上。

這般算來,竟是一點也不算辱沒她了。”

寧康帝聞言,面上並無什麼表情,只是點點頭:“兒臣知道了,會好好考慮此事。”

可汗麼?

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待到將來,必要將這西北財狼,完全撲殺!

……

翌日,大明宮。

四皇子一臉焦急的闖過南書房,跪下請安之後,沒得到寧康帝的回應也不在意,抬頭便問道:“父皇,聽說朝廷要讓皇姐去和親?還是去西北荒漠那鳥不拉屎的地方??”

“父皇?”

在四皇子的再三追問之下,案首的寧康帝終於抬起頭來,十分不悅的道:“此乃朝政,豈有你質疑說話的餘地。

你若是關心這件事,就學學你大皇兄和三皇兄,將學問做熟悉,多觀察時政,能夠說出有見地的話來。如此,若是你有什麼忠君愛國之言,朕倒是不妨一聽。

否則,就給朕滾到一邊去。”

四皇子聞言神情一滯,父皇的話,換句話說,就是,廢物沒資格妄論朝政!

但他哪裡肯服。

“可是,那是我皇姐!父皇,難道你真的忍心,看著她嫁到那麼偏遠的地方去,從此,一輩子都難得再見到她第二面?

父皇,您忘了長寧皇姐了麼?她也是和親嫁出去的,她從小對兒臣也十分關愛,可是從她嫁到北邊去了之後,兒臣就再也沒有見到過她一面,直到她病死的訊息傳來。

父皇!難道你就不擔心,皇姐也像長寧皇姐那樣,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難道,您就不疼愛皇姐了嗎?”

四皇子說著,眼淚就掉下來了。

他的話,也讓寧康帝神色一緊。

說到底,沒有哪個皇帝,十分甘願將自己的女兒,嫁到偏遠番邦。

寧康帝也知道,那大概不是一條好的歸宿。

所以,四皇子的話,也一下子戳中了他心底那一絲柔軟和不忍。

但是,誰叫他是皇帝。

“混賬!”寧康帝一聲叱罵。

“你還知道你長姐?你長姐身為女子,都知道為國為君父分憂,你身為朕的兒子,卻每日只知道嘻玩作樂,你哪一點配做我大魏

的皇子?

如今你還好意思前來質問朕?你要是有本事,就帶兵將韃靼和瓦剌給朕滅了,只要能夠保我大魏江山社稷安穩,朕不但不讓你皇姐和親,甚至還可以讓你來坐朕這個位置!”

來自父皇的責罵,四皇子本來已經聽慣了。

但是這一次,聽到父皇將長姐等人的悲傷命運,歸咎在他們這些皇子的無能之上,這令四皇子面色陡然漲紅起來。

“去就去!”

“兒臣現在就帶兵去滅了這勞什子的韃靼和瓦剌。只要父皇你記得你的承諾,從今往後,再也不許讓皇姐去和親!”

四皇子的話,讓殿內的一眾奴才太監們,面面相覷。

這位四殿下,可是真的敢答應呀。

他當那韃靼和瓦剌是什麼了?那可是整個大草原和戈壁灘,最強大的兩個蒙古部族了。

蒙古之患,可是自太祖一朝就存在了的。一百年來,朝廷始終保持拉攏、分化的政策,從來沒有人敢說,能夠徹底滅了他們。

四殿下倒好,一上來就答應要帶兵去滅了人家,要求居然只是,不讓自己的皇姐去和親!

太監尚且如此,更別說寧康帝本人了。

他怒從心頭起,一下子鬍子都吹了起來。猛然一拍桌子,站起來怒喝道:“無知的混賬!”

“來人,將他叉出去!”

“父皇!~~”

……

“這麼遠父皇早聽不見了,還不放我下來!!”

盡職盡責的南書房侍衛,將四皇子“叉”了好遠之後,才在四皇子不滿的叱罵聲中,訕訕的鬆開四皇子的胳膊。

雖然他們立馬躬身告歉,但還是沒逃過,每人捱了四皇子一腳踹。

儘管如此,他們還是用身體擋住四皇子欲圖折返的腳步。

陛下分明動怒了,要是再讓四皇子闖過去,到時候,受到責罰的,可就不止四皇子一個人了。

正在拉扯之間,四皇子的老伴當過來勸說:“殿下,還是算了吧。

當真惹怒了陛下,您又要挨責罰了。

到時候不但沒有作用,而且白受皮肉之苦,何苦來哉?”

“什麼何苦來?這次分明是父皇理虧!”

嗯?

侍衛和太監們聞言,都不敢與四皇子對視。

敢當面說皇帝理虧的,大概只有四殿下了。

四皇子才不管這些人敢不敢聽,大聲道:“要是換在往常,父皇這般生氣,早就讓我罰跪了,今兒卻只是趕我出來,他不是理虧是什麼?

朝廷打不過人家,就讓我皇姐去和親,他們好坐在家裡過安穩的日子。”

四皇子,一臉憤恨之色。

老伴當面如苦瓜之色,既不敢接話,也不敢不勸,於是覥著臉笑道:“殿下若是不想要公主殿下去和親,何不去求求太后?

想來太后對公主殿下那般照顧,她老人家一定不會對此事坐視不理的。”

“太后……”

四皇子想到太后,便猛然縮了一下脖子。

他可不敢去見太后。也不知道為何,他連父皇都不怕,但是每次在太后的面前,乖得很,一句話不敢多說,生恐說錯了一個字,惹來太后不悅的眼神。

這一點,他很羨慕自己的皇姐,可以在太后面前撒嬌……

同樣是皇祖母加姑姥姥,為什麼太后獨疼愛皇姐,一點也不疼他,有時候也令他覺得疑惑。

下意識的排除去求太后的選項。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太后肯定早就知道了,根本用不著他去求情。

於是,他面上一狠,轉身踏著白石臺階下去。

“殿下這是準備去哪?”

“我去找人算賬!”

因為四皇子走得快,老太監等人趕忙跟上,追問四皇子去找何人算賬。

“自然是賈璉!要不是他死活不肯娶我姐,我姐姐現在早就嫁給他了,哪裡還用得著去和親!

我現在就去找他,我要問他究竟我姐哪裡配不上他,我還要打他一頓解氣……”

看四皇子振振有詞,老伴當等人神色異樣。

殿下的話,聽起來,似乎沒什麼毛病。

而且,四殿下這滿腔怒火,總要有個發洩的地方……看來,只能委屈賈將軍了。

就在太監等人牽馬墜蹬,準備護送四皇子出宮的時候,忽見昭陽公主的轎輿緩緩行來。

“皇姐!”四皇子趕忙迎上去。

華貴的轎簾掀開,果然是昭陽公主。

她看了一眼四皇子的人,皺眉問道:“你這是要去哪?”

“我……”

四皇子結結巴巴,準備找一個合適的理由。

誰知昭陽公主卻沒有耐心等他編造,秀眉一沉:“我現在去見父皇,你就在此地等著,哪兒也不許去!”

“可是,皇姐我……”

四皇子還想說點什麼,昭陽公主已經將簾子放下,朝著南書房去了。

“殿下,咱們還去找賈璉嗎?”

“去什麼去,沒聽見皇姐說讓我在這裡等著麼!”

皇姐馬上就要嫁到鳥不拉屎的蠻荒之地去了,這個時候,可不能惹她生氣,還是順著她一點吧。

四皇子心想。

還有,就這麼去賈家找賈璉,總歸不方便。還是明兒單獨約他出來,再將他的頭蒙起來暴打一頓,這樣才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