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培安倒是口齒伶俐,讓馮紫英頗為側目,但想一想,他和左良玉都是碼頭上跑江湖的,年齡雖小,但是見識卻未必差了,只怕比自己繼承的這具馮紫英身體還要強一些。

也許唯一差一點兒的就是這兩人現在都還沒怎麼讀過書,只不過歷史上左良玉偌大的名聲,這王培安卻半點名氣都沒聽見過,也不知道是何故。

歷史早在大周王朝建立之時就發生了改變,現在又因為自己這意外因素加入進來,還會繼續演變成什麼模樣,誰又能說得清楚?

也許本身每個人的歷史就是充滿了不確定性,左良玉或許會因此不再在歷史留名,而這王培安說不定就會因此而成為名垂青史的大人物呢?誰又說得清楚?

馮紫英自己對能不能成為歷史留名的大人物興趣不大,人死留名豹死留皮的觀念對他來說沒那麼強烈,前世中他就是一個無神論者,關注當下,過好今生好像更符合實際一些。

就像現在,他只想好好的活下去,別連這花花世界都還沒有來得及享受,紈絝子弟的生活都還未來得及感受一番,就被這些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白蓮教也好,聞香教也好,羅教也好,給滅了,那就真的太冤了。

“四郎,我能理解你和你大伯的苦處難處,但是這恐怕不是他可以挑起民亂的理由,尤其是官府肯定不會理睬你這些說辭。”馮紫英字斟句酌,“如果他想要把自己從這樁潑天大禍裡摘出來,恐怕唯一的辦法就是,一要證明自己和那幫白蓮教匪沒有關係,二還需要立功。”

王培安畢竟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很多問題自然無法像裝著一個幾十年現代官場經驗靈魂的馮紫英相比,遲疑了一下,“我大伯的確不是羅教的人啊,這周圍大家都知道,甲首也都清楚,……”

“很好,街坊鄰里和里正如果能證明,這可以有一些作用,但還遠遠不夠,因為這樁事情已經鬧得了這麼大,而且你自己也說糧幫死了那麼多人,糧幫有多大勢力你應該清楚,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所以你大伯還需要立功來洗脫自己罪名。”

馮紫英言辭懇切,他已經意識到如果這一趟自己和左良玉要想安然出城,恐怕還真的要落到這個王培安和他的大伯身上。

“這……,馮大哥,我該怎麼做?”王培安緊握著手中的木棍,滿臉糾結的問道。

他現在已經把馮紫英當成了救命稻草,大伯一家對他不薄,哪怕有一絲希望他也不願意看到大伯一家人出事兒。

“你大伯對這一次教匪叛亂的事情怎麼看?”馮紫英思考了一下才問道。

“我不知道,但是我昨晚去看他,他就一直在說這事兒鬧大了,不知道該如何收尾,他也很害怕,我覺得他是不想發生這種事情的。”王培安瘦小的臉頰上滿是忐忑,“他現在肯定也不知道怎麼辦,我也不知道……”

這種事情的確不是王培安一個小孩子能說得清楚的,王朝佐的想法王培安也未必能完全清楚。

但是從王培安的說辭來看,起碼王朝佐肯定不是羅教,也就是白蓮教中人,那麼這還有迴旋餘地,而且如果王培安沒撒謊的話,王朝佐應該也沒有料到局面會演變成這樣,從常理來說,王朝佐肯定不願意如此,也不應該想要造反。

馮紫英腦子裡也在激烈的思考,敢不敢冒險去見一見王培安這個大伯?他對王培安這個大伯一無所知,萬一去見了對方,對方卻突然翻臉,把自己交給白蓮教那邊,自己可真的就太冤了。

可不見這個王朝佐,能不能出得了城?

“四郎,你這個大伯為人如何?”馮紫英一邊思考,一邊慢聲問道,目光卻望向左良玉。

“我大伯平素在這魏家衚衕可是有口皆碑的,他為人特別仗義,大家都特別敬重他,……”王培安提起自己大伯還是格外自豪的,一聽小胸脯昂然道:“咱們這一片家裡出了點兒啥事兒,都是找他幫忙,他也了很樂於幫大家,……”

左良玉也注意到了馮紫英的目光,連忙點頭:“馮大哥,四郎他大伯是咱們這邊有口皆碑的,吐口唾沫一顆釘,說啥就是啥,大家都都很信服他,願意聽他的,……”

二人的說辭也符合馮紫英的判斷,若非如此,這王朝佐也不可能如此得人心,若是天性如此,倒是可以冒著一回險。

“嗯,四郎,我願意幫你和你大伯這一回,但是我想和他見一面。”馮紫英的話語裡充滿了讓人信服的力量,連左良玉和王培安都下意識的願意相信對方,“如果可以的話,四郎你去找一下你大伯,我們找個地方見一個面,我和他談一談。”

王培安有些遲疑,看了一眼左良玉,左良玉也有些緊張,“馮大哥,你要把我們出城的打算告訴四郎的大伯?”

“嗯,既然是四郎的大伯,你們又如此誇讚他的為人,我想可以見一見,你們是我兄弟,我信得過你們,你們信得過他,那就沒什麼。”

馮紫英的推心置腹讓左良玉和王培安胸中都是熱流湧動,尤其是左良玉,他覺得王培安和馮紫英只是第一次見面,而馮紫英能如此態度,完全是建立在信任自己的基礎之上,完全忘記了其實馮紫英和他也不過只是相處了一日而已。

有些人天生就有一種能給人信任的魅力,而馮紫英前世靈魂帶來的經驗,加上他的神武將軍嫡子、國子監貢生這些名頭又為他的表現增添了一分光環,所以才使得左良玉和王培安都下意識的願意相信對方。

“馮大哥,你放心,王伯肯定會感激你的救命之恩,我和四郎這一輩子都會記你的情,……”左良玉壓抑住內心的激動,咬著嘴唇道。

“好了,二郎,四郎,咱們都是兄弟,就不說這些了,那就走吧,找個地方,二郎和四郎一道去找王伯,嗯,屆時,不要說太多,二郎你先問一問情況,看看王伯的態度,……”馮紫英沉吟著道:“不是不相信王伯,主要是王伯他周圍肯定還有很多人,有時候你們也明白身不由己,是不是?”

馮紫英不得不想多了一些,性命攸關,別一不小心被人賣了,白白送了性命。

左良玉從現在來說是可靠的,而且此子機敏,讓其和王培安一道去見王朝佐,起碼可以做出一些基本的判斷,看看王朝佐是否是真的不願意和白蓮教徒攪在一起,有什麼狀況,可以給自己一個預警。

馮紫英的話倒是沒有引起王培安的什麼反感或者不安,或許在他看來自己大伯本身就不是那種人,自然心底坦蕩,“好,那馮大哥,你在哪裡等我們?”

“馮大哥就在碧霞宮,也就是南壇外邊等我們。”左良玉想了一想才道:“那裡雖然遠了一點兒,但是穩妥。”

馮紫英的話還是對左良玉有些提醒,左良玉不比王培安那麼性子單純,雖然他也確不信王朝佐不會對馮紫英有什麼惡意,但是如馮紫英所提醒的那樣,萬一王朝佐身邊的人有不軌心思呢?

碧霞宮在慈育庵的東邊,已經靠近了外城牆和內城牆交匯處不遠了。

雖然在這一線也有賊匪佈防,但是由於距離內城比較近,賊匪也不敢過於放肆,或許是不願意過度刺激內城裡的衛軍和漕軍,所以在這一帶還是以暗哨為主,表面上看不出什麼,如果真的走投無路的情況下真要一口氣衝到城牆下求救,未嘗不是一個死中求活的路子。

王培安沒想那麼多,點點頭:“也行,我大伯他們就在東水門往這邊走的那處雜院子裡,我去過,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那馮大哥你就先到碧霞宮藏身,我和二郎先去找我大伯。”

一行人繞過南壇,其實就是一個破舊不堪的祭壇,只不過這裡緊鄰碧霞宮,而碧霞宮再往下面走就是慈育庵,而在這幾處之家是一個很寬敞的廣場,應該是平素放社火趕廟會的聚居場所,只不過現在只有幾個蜷縮在碧霞宮外的臺階下的乞丐外,便無其他人了。

馮紫英選了碧霞宮後的一處角落藏身,這兩人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