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鴛鴦沒有說話,三女便次第上車,馬上便緩緩駛向豐城衚衕。

“鴛鴦,你去榮國府可是為了寶二爺的親事?”紫鵑啟口問道。

“嗯,老爺在臨走之前專門叮囑了太太,大事兒都要和馮大爺通報一聲,寶二爺成親也算是大事,而且之前據說老祖宗和太太也徵求過馮大爺意見,馮大爺更傾向於廉忠親王那邊,不過徵求了宮裡娘娘的意思,老祖宗和太太都還是覺得牛家姑娘更合適一些,馮大爺也沒有太反對,所以……”

鴛鴦對於這裡邊的情形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她也知道馮大爺的態度對老祖宗和太太影響很大,甚至公正貴妃娘娘也是很重視馮大爺的態度,因為馮大爺更傾向於廉忠親王家的,所以在是不是選擇牛家姑娘問題上太太和老祖宗也都糾結了許久,最終才決定選擇牛家姑娘。

聽說現在牛家姑娘的母親,也就是永寧長公主很是得皇上寵愛,比起另外一位長公主,也就是馮大爺那位好友衛若蘭的母親——永安長公主還要受寵許多,正是這個因素才讓太太和老祖宗下了決心。

“日子定下來了?”平兒這段時間也沒怎麼去多過問榮國府裡的事兒,所以並不清楚這些。

“定下來了,九月初八。”鴛鴦點點頭,“長公主那邊聽說給寶二爺還是安排挺好的,九月十九皇上據說要帶著一幫皇室宗親都去鐵網山打圍,長公主專門為寶二爺謀了一個機會,可以讓寶二爺隨駕,這樣一來,寶二爺便能在皇上面前有機會露露臉,還有幾位皇子都要一道去,他們對寶二爺也很親善,……”

這也是鴛鴦聽得老祖宗和太太說起的,而且也說了不必藏著掖著,甚至還有意要把這些情形傳出去,也好穩一穩榮國府裡邊上下的心思。

怎麼說這也是一個大好訊息,寶二爺若是能得皇上垂青,恩貢便不在話下,而且日後只要有得力之人舉薦,比如馮大爺,寶二爺也能像老爺一般去做個清閒官兒,又是長公主的女婿,那也就算是熬出頭了,也能保榮國府二房這一支的清閒富貴。

“那敢情好,寶二爺如果有這樣的機會,那就也能揚眉吐氣了,環三爺明年要秋闈大比,只要能考中舉人,那賈家終於就能渡過這段最艱難的時候了。”紫鵑由衷地道。

紫鵑對寶玉還是比較親善的,畢竟她也是老祖宗屋裡出來的。

雖然她堅定地支援自家姑娘要嫁馮大爺,認為寶二爺雖然善良痴心,但卻非自家姑娘良配,她也很遺憾,所以寶二爺如果真的能和長公主一家結親,日後又能有些造化,她還是由衷地替對方感到高興,

這一兩年裡賈家的艱難其實大家都能感受得到,但是卻又找不到路子來解決。

珠大奶奶和三姑娘勉力維持,但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日子還是一日比一日艱難,月錢的減半讓下人們怨聲載道,賈家族人也是牢騷滿腹,但是這卻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不這樣做,那榮國府就真的只能連年底都熬不到就要關門了。

即便如此,這年底如何過,大家心裡都沒底,那一日侍書和翠墨兩個丫頭說話間被紫鵑無意間聽見,說三姑娘愁得夜裡都睡不好,心口子疼。

兩個丫頭都都替自家姑娘打抱不平,就說這種事兒本來就該是珠大奶奶管,現在珠大奶奶倒是好,一攤手丟給自家姑娘,而自家姑娘提出來的一些舉措,珠大奶奶卻還要來當好人打圓場,弄得自家姑娘下不了臺。

“恐怕沒那麼容易吧。”平兒卻要現實得多,也比紫鵑更有見識,“如果是恩貢,寶二爺如果能得長公主和貴妃娘娘的懇請,估計皇上那裡應該沒問題,但是恩貢聽說也是要在國子監裡讀兩三年書的,但是兩三年後……”

平兒沒再說下去,兩三年後會成什麼樣,天知道,都知道皇上身體不是太好,但這話誰都不敢說,不過大家心裡都有數。

鴛鴦和紫鵑都沒做聲了。

最後還是鴛鴦說了一句,“不管如何,現在能得一個恩貢也是好的,起碼有了做官資格,日後便是有些變故,只要有馮大爺在,寶二爺總還是有機會的。”

這話倒是在理,平兒和紫鵑都是點頭。

馮大爺的勢頭蒸蒸日上,兩三年後沒準兒就更上一層樓了,那時候衝著寶釵、黛玉,還有可能嫁入馮府的迎春,馮大爺肯定會努力幫忙扶持一把的。

馬車轔轔北行,很快就到了豐城衚衕馮府。

馮紫英好難得得一回休沐能清閒一日,正在沈宜修屋裡逗弄著已經半歲了的女兒,抱著女兒一邊親著一邊四處晃盪,弄得沈宜修也是埋怨不斷。

這段時間總算是忙過了,京倉大案有都察院和刑部深挖,通倉一案這邊有趙文昭他們盯著,也有些進展,陸陸續續還有一些人被牽扯進來,不過比起之前那些,都算是蝦兵蟹將,不算大魚了。

但蚊子再小也是肉,面對戶部的催逼,馮紫英也不敢怠慢,京倉一案那邊自然有黃汝良他們去盯著,但通倉一案,他也要拿出點兒像樣的戰果,因為這還涉及到自己老爹歸來之後重返西北能帶走多少銀子去安撫西北四鎮的問題。

這是戶部尚書黃汝良以及王永光他們和馮紫英之間一個心照不宣的協議。

能夠從兩案中收繳回來的錢銀越多,那麼戶部就越寬裕,給馮唐帶到西北去的錢銀也就能越寬鬆,在馮紫英看來,這不算什麼利益交換,純粹就是一種激勵機制。

不過不得不說,這還真的逼著馮紫英對這兩案更上心,同時也要絞盡腦汁來把這發賣一事辦得更好。

“相公,這下個月的發賣現在可是在京師城裡鬧得沸沸揚揚了,都說京通二倉那些碩鼠蛀蟲這二十年起碼貪墨了上千萬兩銀子的糧食,然後都變成了他們屋裡那些珠寶珍玩以及田莊宅子,都說他們屋裡堆金砌玉,什麼珊瑚,湖珠,玳瑁,象牙,犀角,這些屋裡都放不下,金銀更是隨處扔得是,……”

沈宜修略顯誇張的話語讓馮紫英也禁不住啞然失笑,“宛君,這話你也信?”

“不信,可是經不住外邊兒都這麼傳啊。”沈宜修斜靠在炕頭,“金銀隨處扔著這一聽就是假話,屋裡那麼多下人,再說怎麼有錢,也不可能如此,而且有錢人是越有錢越吝嗇,哪裡可能如此張揚,這不是招禍麼?”

“呵呵,知道就好,這都是有心人的故意造勢罷了,否則不激起大家的興趣,不讓大家覺得這是一次難得的撿漏機會,大家怎麼可能會踴躍參加這一次發賣呢?”馮紫英微笑著道逗弄著女兒的小臉蛋。

馮棲梧小嘴丹紅,吐出兩個泡泡,看著自己父親,一臉懵懂,似乎在努力辨識著眼前這個人。

這個年齡階段的孩子已經具備一定的辨識能力,能夠認出這是自己最親近的人,臉上表情也很豐富,似乎要努力伸手去夠在自己臉頰上觸碰的手指,卻夠不著。

“啊?相公的意思是官府有意安排如此?”沈宜修吃了一驚,微微坐正身體。

“不是官府有意安排,就是你家相公特意如此,《今日新聞》本來就是你家相公辦的,曹煜便是總編,至於《北方商報》,還有江南那邊的幾份雜誌報刊,也是我安排人去做起來的,……”

馮紫英沒有在妻子面前掩飾遮蓋什麼。

“真的?”沈宜修驚訝之餘也是好奇,“相公是要用這種方式來抬高發賣這些物件的價格,嗯,造成一種爭搶的態勢?”

“賢妻果然聰慧,一聽就明白了,朝廷就靠著這一寶收回來的銀子救急呢。”馮紫英沉吟了一下道:“而且的確也有不少好的物件,如果是尋常發賣,那些買家都會刻意壓價,甚至連貨物的七成五成價格都賣不上,現在用這種方式起碼可以賣到八九成的價格,……”

沈宜修嘆息了一聲,“相公,朝廷若是都只能靠這種旁門左道手段來維持生計,可用完這一招,難道還能在哪裡去找第二個這種事情?這非長久之計,而且出這種事情,二十年朝廷不能明察,拖延至今,說明什麼?都察院和給事中在做什麼?尋常百姓或許還在說個熱鬧,想不到那麼深遠,甚至誇讚朝廷英明,但是士人中怕是能領悟其中奧秘者不少,這非朝廷之福啊。”

沒想到妻子居然也有這般見識,馮紫英微微點頭,“這的確不是值得誇耀之事,甚至朝廷都還反思自省,都察院和給事中乃至吏部、刑部這些都該自查存在的弊病,為何會讓這樣一樁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積弊大案拖延二十年,以至於越拖越大,釀成這般禍端,值得深思啊。”

沈宜修抿嘴點頭,“相公明白這一點就好,也該找機會向齊閣老和喬大人說一說其中原委,找出解決對策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