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惠王走的時候很是拍著馮紫英的肩頭感嘆了一陣,什麼虎父無犬子,什麼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什麼出將入相,怎麼好聽怎麼說,足以說明這一位對今番來馮府的收穫十分滿意。

當然雙方也有約定,齊永泰和喬應甲那邊馮紫英要負責說服,皇帝那邊他負責,另外李三才那裡他也會找人去通氣。

忠惠王本人是不會去直接和李三才建議的,那樣只會引來反作用,要適當地借力,讓李三才意識到這是一個平衡朝局和江南士紳壓力的好辦法,他才會主動對這個方案感興趣。

還在揣摩其中餘味,金釧兒卻進來通告,外邊兩位客人都已經等了快一個時辰了,馮紫英這才反應過來李文正和李建興二人今日要來拜會自己。

這也算是最先投效自己的兩名吏目第一次正式拜訪自己,可以視為真正拜入門庭的一個儀式,雖然朝中這些文臣們很不屑於和這些吏員結交,更願意讓自己的幕僚去和這些人打交道,以免影響自家聲譽,但馮紫英卻不太在意這一點。

在他看來,這些吏員中的優秀人物絲毫不亞於尋常官員,甚至強過的也不少,像順天府這樣要害府州,如果沒有一幫忠心能幹的吏員協助,他這個太過年輕且還不是府尹的角色,想要迅速而穩固地抓牢府中權力,根本不可能。

看看這些官員們的表現就知道了,作為順天府三號人物的治中梅之燁和自己不對路,即便是明白和自己對抗沒有好結果,但是也不願意和自己合作。

五通判中,除了傅試算是和自己站在了一起外,其他四名通判中一人傾向於自己,但是也只是傾向,還不肯完全站在自己這邊,兩人中立,另外一人乾脆就敬而遠之,隱隱有些敵意。

通判宋憲倒是比較傾向自己,但是仍然沒有真正納入到自己羽翼中。

其他一些有品軼的官員中,司獄廳司獄態度曖昧,儒學教授冷眼旁觀,哪怕京通二倉大案馮紫英確立了相當威望,但是他們仍然不願意輕易表明態度。

馮紫英清楚他們在擔心什麼,吳道南幹不了太久了,新府尹也會很快到來,這種局面不會持續太久。

自己這個府丞走馬上任才半年,從正五品到正四品,只用了一年,已經是破格提拔了,而自己年齡又擺在那裡,所以沒有接任府尹的可能,一旦有新的府尹來接手,而新來府尹不可能再像吳道南這樣不問政務,那勢必和自己這個府丞產生矛盾,現在他們若是投向自己,只怕那個時候就會相當難過了。

馮紫英也明白這一點,新來府尹無論是誰,無論是來自哪裡,都不可能再像現在,只要是想在仕途上往上走一步的,那麼勢必要按照自己的意圖來做事,不可能再按照自己的思路來行事,甚至可能還會有意和自己的行事拉開距離。

話雖如此說,但是馮紫英卻不會停下自己整合順天府衙的資源行動。

不願意投效自己的,或者說要保持距離和中立的,那也由得他們,但是調整肯定會不可避免地落到他們所在的圈子裡,自己不會刻意去打壓排擠誰,但是毫無疑問能夠獲得更多機會和位置的肯定是屬於自己認可的人。

與李文正和李建興的談話進行得很順利,馮紫英也專門招來吳耀青參與談話,這也是相當於變相地向二人表明了吳耀青日後會作為自己的私人幕僚代表參與到對下一步府衙裡的吏員,尤其是三班衙役的整肅組建中來。

李文正和李建興倒是覺得很正常,二人雖然也投入到了馮紫英麾下,但是和馮紫英接觸也只有這麼長時間,對馮紫英很多意圖,尤其是要想把順天府衙打造成為什麼模樣並不清楚,只能按照馮紫英的意圖來行事,如果能夠明確馮紫英的長期打算,那麼這支力量便可以早做規劃,長期建設培養來進行。

二人也看到了忠惠王的離開,馮紫英親自送到了門口,這也讓二人十分震動。

忠順王和忠惠王是當今皇上兩個最忠實的支持者,忠順王和馮大人關係莫逆他們知曉,但今日看到忠惠王也與馮大人關係不一般,這也變相的證明馮大人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不一般。

正是對馮紫英背後豐厚的人脈資源極為看好,李文正和李建興才和其他府衙裡的官吏們態度有所不同,他們願意將注壓在馮紫英身上,只要這一寶壓準了,日後便能獲得豐厚的回報。

即便是真的押錯了,以馮紫英厚實的人脈資源,李文正和李建興二人都認為馮紫英不會拋下他們不管,最不濟也能替他們重新安排一條路子。

在這一番溝通交流中,三班衙役中的快班就目前來說是最重要最迫切的,這是順天府衙執法的核心力量,人數規模也是最大,品質魚龍混雜,問題也不少,也是馮紫英要控制整個順天府乃至京師城社會治安面的關鍵力量。

馮紫英沒指望過能把這個群體徹底整肅好,那也不可能,但是能達到自己的標準,或者說能按照自己確定的目標去做事,做成事,那就足夠了,瑕不掩瑜,即便是出一些問題,自己也願意為他們擔待。

李文正和李建興對馮紫英的意圖也給與了十分積極的配合,並提出了一系列想法和人選。

馮紫英自然明白,這是好事,能最大限度最快速度地促成自己想要的局面,當然不排除二李也有他們夾帶私貨在裡邊,馮紫英覺得都可以接受,好歹二人也是一房司吏了,若是下邊沒有幾個合用之人,如何來完成自己交待給他們的任務?

待到二人離開,馮紫英才接過他們留下的禮單,忍不住嘖嘖嘴,“耀青,若是不瞭解,我肯定會以為這二人和京通二倉大案裡邊那些傢伙差不多了,瞧瞧……”

吳耀青當然不會去看禮單,這是二人初次登大人門的心意,誰都不可能拒絕,馮紫英一樣要遵循這些人情世故的規矩。

“大人,水至清則無魚,他們都是吏目,一年到頭奔波忙碌,甚至還要承擔許多風險,圖什麼?榮華是輪不到他們身上的,就只有富貴了,嗯,貴都輪不到他們,看他們下一輩能有機會不,我和他們也談過,像他們的想法就是兩樣,一是他們掙銀子,二是為下一輩積累人脈資源,日後後輩能脫離吏這一行,進入官這一層,也能有照拂的人脈,……”

大周不像其他朝,士林中人固然不屑於去做吏員,但是吏員若是能參加科考過關一樣可以魚躍化龍,後代自然不必說,所以這些吏員有這方面的想法很正常。

二李之所以這麼心甘情願地投效自己肯定也是看中了自己日後的發展前景,二人都有子嗣考過了秀才,未來難免要參加科舉,哪怕真的是考舉人不中,也可以等待時機捐官,捐官之後當不了正印官,起碼也能幹些佐貳官,而也許馮紫英十年八年年後沒準兒就是六部中尚書侍郎大人了呢,以馮紫英他在永隆五年這一科裡的影響力,遍佈於朝中的同年同學,打個招呼比什麼都管用。

利益帶來的關係也許是最不穩固的,但也許是最穩固的,就看利益能不能穩固,就目前來看,二李顯然選擇了相信自己。

“嗯,我能理解,這個群體規模龐大,在順天府裡能量很大,甚至超過了官員們。”馮紫英嘴角一挑,“用得好,其作用會十分明顯,耀青,我判斷今明兩年京中不會安泰,未必是京中本身,而是可能受到外界的波及,但作為順天府丞,我需要牢牢控制住順天府衙,所以這個群體我要牢牢抓到手裡,要讓他們做到如臂使指,我希望你能協助我來實現。”

“大人放心,耀青必定盡所能。”吳耀青鄭重其事的一揖行禮,“吏房和刑房沒問題了,三班衙役給我們三個月時間,相信會有一個很大改觀,至於其他幾房以及司獄廳,我以為可以先解決工房和司獄廳,……”

吳耀青的建議讓馮紫英有些意外,“為什麼是這二者而不是戶房?”

戶房地位僅次於吏房,馮紫英以為可能需要解決戶房。

“大人,戶房和治中以及通判們的事權牽扯太多,而且梅大人很在乎這個,貿然觸動,不利於我們,而且我感覺大人更在意的不是錢穀,而是市面上的控制權,否則不會先定刑房,再次三班衙役,工房和工部合作,對街面影響很大,許多人依賴此為生計,而司獄廳和刑房、三班衙役息息相關,必須要抓在手裡。”吳耀青說得很篤定。

馮紫英略作思索,笑了起來,吳耀青算是看準了自己的意圖,錢穀不是不重要,而是擺在那裡,自己又不需要去貪墨,真要有用,按照規矩來,梅之燁還能不允?倒是工房可以調動很多人,而司獄廳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好,就按你的意思去辦。”馮紫英滿意點頭,他更滿意的是吳耀青的狀態越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