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騰的振振有詞讓牛繼宗更是惱怒,但卻又不得不承認對方所言有一定道理。

山西和大同兩鎮平叛勝利,糧餉尚欠,獎勵未到,這下邊已經開始鬧起來了,他這個宣大總督當時不在位,立功沒他份兒,現在去討要糧餉獎勵卻成了他肩上的責任,這份委屈哪裡說理去?

“子騰兄,咱們現在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你去登萊也不好過吧?”牛繼宗陰沉沉地道:“一個空架子的總督府,有什麼?銀子不到位,你能幹啥?水師艦隊,說得簡單,誰來替你建?水師的人呢?張景秋給你紙上畫餅,空口許願,什麼時候能落到實處?沒有銀子,一切都是空談。”

“繼宗兄,登萊當然不好過,但奈何我們有其他選擇麼?”王子騰冷笑,“太上皇現在和皇上究竟怎麼樣,咱們都是霧裡看花,看不明白了,不過義忠親王那邊兒,你我敢輕易去押注麼?”

見王子騰挑明,牛繼宗也臉色冷峻:“那你怎麼考慮的?”

“簡單,咱們看好自己這一畝三分地,京營那邊,既然太上皇把你我都挪了出來,我想以他老人家的老謀深算,不會算不到有些東西,陳繼先會站在哪一邊兒,不是你我能猜得到的,但不管如何,咱們得把自己的事兒給辦好,你說是不是?宣府兵你得抓牢了,我麼,登萊到德州這一線我自然也要好生梳理一下,至於水師艦隊,呵呵,那是哪年的事情了?但銀子總得要給我吧?”

牛繼宗心中一凜,原來這廝是打的這個主意,難怪跳得這麼起勁兒,不過這廝的話倒是有些道理,不抓牢手底下的兵,你就想待價而沽都沒資格。

“別把張景秋想得那麼簡單,我們能琢磨到的事兒,他也一樣能想到,他現在不就是找各種理由來推諉我們倆的需求麼?遼東,西疆,沒準兒你看吧,馮唐若是接替三邊總督,肯定也會加入進來,而且有柴恪的支援,又得要騎在我們頭上了。”王子騰臉色也不太好看了。

“那咱們得抓緊了。”牛繼宗見王子騰不想談太上皇的事兒,他也一樣。

太上皇心思現在是越發猜不透了,而且現在深居淺出,不太願意見外人,可義忠親王卻是越發活躍,而且太妃似乎也時不時被捲進來,弄得大家都有些搞不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兒了,皇上那邊卻是按兵不動冷眼旁觀,讓一幫人現在心裡都是忐忑不安。

“唔,還是那句老話,得把銀子抓到手,咱們許多事情才能做下去,才能把主動權掌握在我們自己手中。”王子騰冷哼了一聲,“張景秋大話說了一籮筐,只要戶部那邊有銀子,肯定優先考慮我們,鄭繼芝這個老東西油鹽不進,一推三千里,就是沒銀子,……”

“馮紫英不是去江南大有收穫麼?”牛繼宗搓揉著下頜,目光微動,“戶部現在是耍賴,到處都要錢,戶部覺得兵部這個窟窿一時間填補不起,所以乾脆就要破罐子破摔,沒準兒就成了會哭的孩子有奶吃,誰鬧騰得起就給點兒糊弄著,工部李三才那邊據說是葉向高親自打了招呼,齊永泰也大力支援,鄭繼芝承諾江南銀子一回來,先要撥付八十萬兩解決漕運修補和黃河大堤,……”

“八十萬兩?”王子騰忍不住咧了一下嘴,“鄭繼芝這頭老狗可真的是捨得啊,我找他兩次,連二十萬兩都沒答應,說頂多等到銀子回來,先撥付十萬兩。”

“京營裡邊也鬧得起,仇士本的神樞營據說皇上親自給鄭繼芝發了話,也要先解決十萬兩,……”牛繼宗淡淡地道:“五軍營那邊還沒動靜,但聽說太上皇直接安排內侍找了葉向高和官應震,……”

王子騰悚然一驚,“這不合規矩吧?皇上那邊……”

“哼哼,這年頭不合規矩的事兒還少了?”牛繼宗不屑一顧,“五軍營才是太上皇的心頭肉啊,可是陳繼先怎麼想呢?皇上又怎麼想呢?”

京營三大營,五軍營是絕對主力,但是神樞營和神機營也不弱,現在京營節度使空懸,陳道先以五軍營大將暫代掌京營事務,但是陳道先能不能駕馭控制得住神樞營和神機營真的不好說。

起碼神樞營執掌營務的左副將仇士本是絕對不會聽從陳道先的,恐怕除了皇上,他誰的話都不會聽,尤其是和這幫武勳們更是早就恩斷義絕,否則皇上也不會把他放在這個位置上來。

王子騰沉吟不語。

這京師城內外的局面是撲朔迷離,連他這個自認為是能看清楚許多的人現在都有些迷離了。

京營是他經營多年的老巢,但是現在經歷了牛繼宗和陳道先之後,自己還能控制影響多少,王子騰覺得恐怕自己原來的把握也要打個折扣了。

甩了甩頭,王子騰拋開一些不切實際的想法,“繼宗兄,咱們兩邊都有著內閣的鈞旨,本來就該拿,沒銀子的時候張景秋和鄭繼芝可以糊弄咱們,但若是讓我們抓住真憑實據,那多少也得給咱們勻點兒,我有訊息,馮紫英在江南那邊收穫不小,我們把官應震盯牢,一旦有眉目,就得要先下手為強了。”

“江南那邊馮紫英真的收穫很大?”牛繼宗精神一振,臉色也少有的轉晴,“訊息可靠?”

“可靠。”王子騰點點頭,“東番鹽務據說收入就要過百萬,但具體情況如何,卻無人知曉,只有馮紫英一人才清楚,就連那封信官應震視若拱璧,只有內閣幾位和皇上才知道一二,連鄭繼芝和張景秋都只知道此事,具體情況卻不知道。”

牛繼宗咂了咂嘴,饒有深意地道:“子騰兄,馮紫英不是和賈家過從甚密麼?就沒有考慮聯姻?他現在可是紅得發紫,但也的確有能耐,若是能拉入咱們陣營,……”

“哼,繼宗兄何不招其為婿?”王子騰哼了一聲,“賈家哪裡還有合適女兒?”

“可惜,可惜,……”牛繼宗皮笑肉不笑地道:“恩侯和存周不是都有庶出女兒麼?賈敬不是也有一女,嫁一個與其為妾,也未嘗不可吧?”

王子騰微微色變,“那如何能行?豈不是有辱門風?賈家好歹也是國公之家,大姑娘還是貴妃,……”

“子騰,你我二人在這裡就不用說些無用之話了,庶出女而已,若是我有年齡合適的庶出女,也願意嫁給他為妾,石家不也讓自己嫡出女嫁給雲光庶出子為妻麼?”

牛繼宗仍然是那副輕描淡寫的架勢,“賈家江河日下,除非那位賢德妃替皇上生下兒子,否則……,恩侯和存周也是鼠目寸光,居然讓一個嫡女進宮,既然與馮家關係甚好,為何不趁勢與馮家聯姻?”

王子騰心裡也被紮了一下。

他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奈何自己這位妹夫眼光短淺,早不早就讓元春進宮當了女史。

那也就罷了,自己本來希望他能讓元春出宮,結果還沒有來得及實施,就被太妃給召進了仁壽宮,再後來就變成了鳳藻宮的賢德妃,一切休提。

見王子騰不吭聲,牛繼宗也不再多說。

他也只是順口提起而已。

再說了,這賈家的事情,終歸還是要賈家自己來操心,王子騰固然對賈家影響力很大,但是也不可能事事越俎代庖。

而且說實話,賈家好歹是國公之後,女兒卻給人當妾,名聲實在有些不好聽,賈家還沒有淪落到那種程度,他先前說自己庶女願意嫁給人為妾,那也不過是站著說話不嫌腰疼。

“不過馮紫英那邊的確可以再聯絡一下,我估計近期此子怕是要回京的,到時候不妨見一見。”王子騰想了一想之後才道。

“哼,子騰,只怕他未必願意再見你我了。”牛繼宗是個悲觀主義者,凡事都往糟糕的一面考慮,“他在京中還未去江南之前,據說無數人想要投貼一見,都被他拒之門外,甚至不少人開出大價錢,只為見一面說句話,但都未能如願,這小子別看人年輕,但是卻深得齊永泰、喬應甲之風啊,謹慎得緊啊。”

“他避嫌避不到你我頭上來吧?”王子騰還是很有信心的,“好歹當年他中舉人時,還是我替他張羅的道謝酒宴呢,再說了,我們要見他一面,也不圖其他,都是為公事兒,就算是龍禁尉知曉也不怕,……”

“子騰,說是這麼說,但你沒注意到這位現在被京中好事者稱之為‘小馮修撰’的,現在正在竭力和咱們武勳撇清麼?”牛繼宗臉色冷淡,“他現在可是一心要當純臣文臣,武勳出身反倒成了他的累贅了。”

牛繼宗這一句話就讓王子騰臉色難看了許多,良久不語,但最終還是搖頭:“也未必,此一時彼一時,若是真的心有鴻鵠之志,那就不會囿於這點兒胸襟眼光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