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也莫生氣,不過說來人家賈家不比咱們馮家成日在邊地顛簸,在京中四代幾十年,那些家生丫頭的確也要比咱們府裡這些才買回來幾年的要要懂規矩得多,也難怪紫英喜歡,姐姐不是也很喜歡金釧兒和香菱麼?……”小段氏打著圓場。

大段氏很喜歡金釧兒,覺得金釧兒知情達意,乖覺懂事兒,有什麼情況也會主動和自己說,這等丫頭自己府裡邊的確還挑不出兩個來,那香菱倒是老實性子,雖然不及金釧兒聰穎,但是敦厚的性子也一樣讓大段氏覺得踏實。

“嗯,由他去吧。”馮唐擺擺手,“不過紫英房裡丫頭是不是少了點兒?”

既然外邊外室不好抬進府裡,那自家府裡的丫頭就沒那麼忌諱了。

馮唐也清楚自己這一趟去遼東怕是短時間內難得回來了,沒準兒帶個十年八年也不一定,朝廷對其他鎮的總兵總督倒是調整頻率很快,唯獨這遼東一直求穩,不會輕易調換,看看李成梁前後兩任幾十年就能明白,所以他也希望自己兒子能早續香火,哪怕嫡出不行,庶出有兩個也行啊。

“老爺,我也說過,可是紫英卻始終不肯,說要進他屋裡,須得要過他眼讓他滿意才行。”大段氏嘆了一口氣,“這等事情論理妾身都不該來和老爺說的,但紫英現在卻是有主意得緊,尋常事情也就罷了,這等事情也不肯聽我和婉琴的了,還得要老爺去和他好好說說才行。”

“這小子!”馮唐搖搖頭,兒大不由娘啊,自己這個兒子也是太特立獨行了一些,什麼事情都要自己拿主意,不過若非如此,又怎麼能讓朝中這些個重臣乃至皇上都青眼相加?

馮紫英的晚飯卻是和王應熊一塊兒吃的。

“暫時還沒有更多的訊息回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播州、水西和永寧幾家是肯定有聯絡的,而且還很緊密,至於說糧食、布匹漲價,現在不好說,還是有起有落,只是總體趨勢來看,還是在緩慢上漲,我也讓我那幾位族人加緊去打探,另外刑部那邊,我和方叔也說了,讓方叔看能不能從刑部那邊的線人去查探一下,看看播州那邊有沒有其他動向,……”

王應熊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不過我感覺,播州那邊恐怕遲早要亂,……”

“這麼肯定?”馮紫英笑著也舉起杯。

“土司流官之間勢同水火,吃苦的還是下邊百姓,只要有心人在其中煽風點火,出亂子是很簡單的事情,那楊應龍也非等閒之輩,我琢磨著這廝會不會是在等待合適時機。”王應熊拈起一筷子糟鵪鶉,放進嘴裡大嚼,“紫英,這糟鵪鶉味道絕美,京中酒樓沒哪家能有這味兒。”

“呵呵,那你沒事兒可以多來我這邊坐一坐啊。”金釧兒的手藝傳自賈府,不得不說這榮國府裡的飲食文化還是有些水準的。

“嗯,還有,令尊可是馬上要去遼東赴任了?”王應熊在兵部,自然很清楚這些變動。

“張大人和柴大人都在催我父親儘快赴任,早日安定軍心,我父親還在和兵部商議。”馮紫英點點頭。

“還是糧餉問題?”王應熊放下筷子,“糧餉是大事兒,不過武庫司那邊剛驗收一批火銃,三千支,原本是有意在京營組建一支火銃隊伍,但是神機營那邊一直對火銃不感冒,所以就擱下了,我知道你一直對火銃很感興趣,這正好可以請令尊在遼東實驗一番啊。”

“哦?”馮紫英吃了一驚,他沒想到大周還能自己生產火銃,“兵部能生產火銃?”

“也不算是吧。”王應熊遲疑了一下,壓低聲音道:“據說是兵部前武庫司郎中趙士禎組織工匠仿製魯密銃所成,拿出樣品之後,當時武庫司委託佛山那邊幾家工坊照樣所制,都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到今年才算是完成,送到京中來了。”

趙士禎?馮紫英對這個人名字好像有些印象,但是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來了。

“讓佛山那邊工坊仿製?兵部在王恭廠不是有自己火藥局或兵仗局麼?”馮紫英對兵部的關注更多地還是在職方司,對其他幾個司就沒那麼關心了。

“據說,嗯,是據說啊,當年趙郎中在兵仗局仿製魯密銃,結果花了一兩年造出來的魯密銃效果奇差,加上以前在兵仗局也是仿照倭人鳥銃造出的火銃,結果效果遠不及鳥銃,裝備給了神機營,結果火銃炸膛事件不斷,死傷了不少神機營士卒,而且火繩燃燒速度不一,所以險些引起了神機營譁變,趙郎中險些就被下獄,還是前任首輔大人沈大人和前任尚書蕭尚書保了趙郎中,所以趙郎中才留任,……”

馮紫英沒想到王應熊這廝居然還有些打探訊息的本事,居然把兵部以前的這些隱秘都給打聽得一清二楚。

“於是武庫司就乾脆委託外造?”馮紫英笑了起來,“只不過這也跑得太遠了,去了佛山,這位趙郎中也不怕都察院的人彈劾他?”

“據說是趙郎中建議找外邊兒的,是當時蕭大人定的到佛山定製,而且佛山那邊緊鄰廣州,也容易招募到西夷工匠,……”王應熊隨口道。

“這一造就是四五年?”馮紫英無法想象三千支火銃就能造四五年,這是何等高的一個製造效率?

“除了最初給人家撥付了一萬兩銀子之後,就再也沒有給銀子了,蕭尚書走人了,趙郎中也早就免職了,現在人家是來要後續的銀子了,……”王應熊這才說出原委。

“喲,原來是一堆沒人要的爛貨啊,神機營還是不肯要?”馮紫英笑了起來,他就說怎麼會無緣無故多一堆火銃出來,原來是這樣一個曲折故事。

“神機營堅決不要,可是這人家都送了來,而且當初也是簽了協議,按照每支八兩五錢銀子來造的,加上火藥局造的火藥,一支火銃價格已經在九兩五錢左右了,這個價格太昂貴了。”王應熊搖頭。

一支火銃配上藥子十兩銀子上下,貴麼?馮紫英也不確定。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恐怕的確比較貴,與尋常刀劍相比,肯定貴了,但是如果說作為一種熱兵器來說,如果能在戰場上改變戰爭結局,那三千支火銃也不過三萬多兩銀子,還真不算什麼。

當然這種火銃的水準自己不得而知,沒準兒也就是打幾槍就炸膛的貨色,那別說十兩銀子,就是一兩銀子也不值了。

“神機營不肯要的理由就是火銃危險,質量不穩定,容易傷到士卒,操作不便,威力不足,那這批火銃究竟如何呢?”馮紫英問道。

“我試了一兩支,肯定比以往的火銃強許多,但是要和西夷人的火槍比,比如斑鳩銃,估計還是有較大的差距,據說主要還是鐵料質量不行,火藥也要差一些,另外槍管也做不了那麼長,這怨不得人。”王應熊搖搖頭。

鐵料不行,槍管不行,火藥不行,這幾樣不行,就決定了這種火銃不可能有多麼可靠,而且火銃本身就是要靠士卒大量的機械性訓練形成慣性記憶模式才能發揮出效用,而當下大周在這方面好像基本上沒有什麼訓練,又如何能發揮效用?

三千支火銃,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就看你如何來使用了。

但是就目前的情形來說,邊軍使用火銃的比例並不高,而且大多數甚至還是更差勁兒的各種火門槍,如三眼銃、夾靶槍等。

但即便這類武器和純屬冷兵器的軍隊比,比例上也還是差很多。

按照兵部的統計,像遼東鎮估計火槍兵的比例大概在一成左右,也就是說,遼東鎮十萬大軍大概有一萬人左右的火槍兵,而這種火槍兵九成九都是使用火門槍,真正火繩槍的使用率極低。

如果換了是宣大和三邊這些邊鎮,其比例更低,起碼馮紫英就知道榆林鎮的火槍兵不過區區千人,純粹就是樣子貨,弓箭兵仍然作為遠端打擊的絕對主力。

馮紫英沉吟了一陣。

他知道王應熊提到這事兒的意思,無外乎就是讓自己老爹接手這三千支火銃,既相當於替兵部解決了一個麻煩,另外也算是並對對遼東鎮的一個支援,都是需要從老爹向兵部索要的糧餉補給中扣除的。

他需要考慮一下這個事情。

他知道自己老爹對這類火銃的運用也不少很感冒,認為這類武器噱頭居多,實際使用價值不大,但是各類火炮自己老爹還是很看重的。

當然,這可能和軍中包括三眼銃在內的各種火門槍的表現的確難以讓人信服,但馮紫英也知道這並非火器的原因,而是火門槍的確已經落後於這個時代,同時大周朝廷內部,尤其是文臣的守舊心理,不願意冒險創新,加上這種火槍也的確存在許多弊端,而軍中訓練又嚴重不足,所以久而久之,就導致了軍隊中對這類新生事物的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