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馮紫英倒也沒有隱瞞什麼,老老實實的向母親稟明瞭喬師的意圖。

大小段氏一聽是喬應甲提出來的,都格外重視,而且聽聞是東昌府知府沈珫嫡長女,比自己兒子大兩歲,沈珫也同樣是進士出身,內心早就允了七成。

只是考慮到這是長房的婚姻,而且現在還涉及到兼祧和襲爵,肯定也要替長房香火考慮,自然要去打聽一下這沈家女身子骨的問題。

要不兼祧長房了,結果娶妻又無出,恐怕誰都擔不起這個責任,縱然還能納妾,但嫡庶也還是不一樣。

另外這種事情肯定最終還得要讓遠在榆林的馮唐知曉,不過大小段氏基本上都是持支援態度的。

一樁婚姻好像基本上就這麼輕輕巧巧的定了下來,好像簡單得讓馮紫英都有點兒不太相信。

只要打聽到沈家女身體無礙,那邊父親回信應允,基本上就可以回稟喬應甲,然後就要說議親的事情了。

不過說來簡單,那這一套程式走完沒有半年時間也完不了。

光是這給父親去信,然後等到父親斟酌考慮回信,這一路上耽擱估計就得要三個月,這邊還得要等到母親去打聽了沈家女情況之後才能給父親去信。

然後還得要向朝廷報請兼祧和襲爵,還得要看皇帝的心情,走禮部的程式,這差不多走下來,半年時間應該都算是很快了。

這樁事情丟在一邊,馮紫英更關心的還是喬應甲和他談的修書觀政。

庶吉士和其他普通進士在觀政上略微有些不一樣。

其他進士是直接到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和五軍都督府觀政辦事,相當於政務實習了,但庶吉士則是以備顧問贊機密為目的的學習修書,參與學習翰林院中各種制誥文書,熟悉時政朝務,可以參與六部九卿的政務實習,必要時則由內閣直接安排跟隨各部院寺官員辦事。

這在層級上已經就有了一些區別。

普通進士居於各自觀政部院寺司府,受各自所在的部院寺司府安排指派,而庶吉士則是居於翰林院,學習兼觀政,受內閣安排,直接接觸內閣閣老和六部堂上官甚至皇上,這就是普通進士們無法企及的。

今科庶吉士十六人,南人九人,北人七人,基本上就是按照這個比例來的。

沒有什麼意外,青檀書院三人進入,除了許獬和馮紫英外,就是基本不算青檀書院的韓敬了,但據說在韓敬進入庶吉士上的爭執甚至比馮紫英更激烈,但最終還是進入了庶吉士。

今科庶吉士的教習官那是禮部右侍郎兼侍讀學士黃汝良,這也是朝廷福建士人中的中堅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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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白樓。

今日是馮紫英請客,但卻不是所有的同學。

前幾日裡馮紫英已經請過一次客,但規模要大一些,包括青檀書院裡考出來的韓敬、宋統殷、羅尚忠、方震孺、葉廷桂、薛文周等和馮紫英不算是太密切的同科進士都全數請到,但這一次規模就要小了許多。

除了練國事外,其他大部分都是原來東園的同學,像範景文、賀逢聖、王應熊、吳甡、鄭崇儉、方有度等人。

在請不請許獬上,馮紫英猶豫了一番,但是最終還是沒有請。

從許獬和馮紫英談及了庶吉士館選那一刻起,馮紫英已經將許獬視為了可以密切合作的同僚,但是卻很難成為可以交心的朋友了。

練國事則不一樣,這麼兩年來兩個人在很多問題上都有過溝通交流和探討,而且許多觀點也漸趨一致,這也是最讓馮紫英高興和得意的一件事情。

練國事不像那些個東園同學,他比馮紫英大十歲,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早已經定型,所以如果不是他本人的確在許多方面與馮紫英比較一致,加上馮紫英也重點在他身上花了一番功夫,也很難達到現在這個狀態。

而且現在練國事是以狀元身份入翰林院擔任修撰,未來前途一片光明,這樣一個奧援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成為最有力的幫助,馮紫英確信這一點。

其餘幾位東園的同學,無疑就是馮紫英未來最好的合作伙伴了,這麼兩年的共同學習,哪怕是不算太密切的王應熊和吳甡,也已經基本上認可了自己在這個小群體的隱性首領地位,自覺不自覺的充當著追隨者。

在很多觀點看法上,也或多或少的開始理解和認同馮紫英提出的一些構想。

當然這只是一種若明若暗的存在,在馮紫英尚未真正取得讓他們信服的政治成就時,這種維繫還相當薄弱,隨時都以可能被打破掙斷。

書院中的種種經歷和感受將會隨著這一群人進入仕途漸漸淡去,要想讓這群人更認可自己,作為在前世中在仕途上沉浮了幾十年的角色,很清楚需要做些什麼。

純粹的志同道合者,可遇不可求,那你就需要不斷的展示你自己的見解和觀點,並且要讓這種觀點見解透過各種方式渠道來讓他們認可和支援。

怎麼才能做到這一點?不是光靠日常的宣講,更要靠一點一滴的映證和實現,鞏固他們腦海中的這種認知。

塑造認同感就是其中一種最好的手段。

像今日這樣的宴請,沒有韓敬,沒有許獬,更沒有方震孺、葉廷桂等人,甚至也沒有宋統殷這樣屬於馮紫英的鄉人,自然就能讓這幫人感覺到不一樣,那就是這是一個小群體,一個不分地域,不分先後,有著相對共同的理想追求的一個小群體。

當然,沒有人會提出來這一點,大家是靠各自的理解和領悟來認知這一點。

“君豫兄,你這修撰現在主要就是修史麼?”酒過三巡,氣氛也開始漸漸放鬆熱絡起來,範景文主動問起了練國事。

“嗯,說實話,夢章,這翰林修史都說是正份兒工作,但感覺還不如你們在各部觀政有意思。”練國事搖搖頭,“《大周史》初編太過粗糙,這二稿也剛剛完成,送交給皇上以及南北士林大儒們看過了,提出了很多修改意見,前一任修稿的都被批得狗血淋頭,這第三稿愚兄估計也是個吃力不討好的事兒,沒準兒還要經歷一回。”

馮紫英邀請這一幫同學小聚沒有設什麼主題,就是為了慶祝即將觀政,實質性的進入朝政事務的觀摩學習階段,建立一個相互交流切磋的平臺,大概也就是這麼個意思,所以大家也都比較輕鬆。

“君豫兄,話可不是那麼說,修史意義重大,再說了修史也是方閣老領銜,捱罵也該是他首當其衝,前面還有那麼多侍讀侍講扛著,輪到你的時候,也沒聲音了。”馮紫英笑著道:“再說了,修史也是最能瞭解本朝典政故事,熟悉朝廷儀制和國家要政的手段,這一年的學習能頂得上在其他部門學幾年呢,我們是欲求而不能啊。”

“不,紫英,若是尋常時候,修史當然是一項重大要務,但是現在,愚兄還是覺得自己該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最緊要的事務上去,……”

練國事的話讓其他幾個人都有些詫異,倒是馮紫英很理解練國事的想法,點點頭:“君豫兄還是擔心北方邊事?那大章和非熊到兵部觀政就是最緊要的了。”

這一群人中,都已經分配去了觀政去向,向王應熊和鄭崇儉到兵部,方有度到刑部,範景文到禮部,賀逢聖到吏部,吳甡卻是到都察院。

大周進士觀政是採取抽籤法,除了最後十名依前明舊例留吏部外,六部、都察院、五軍都督府、大理寺和通政司,都是二比二比一比一的比例抽取進士,也就是說六部每部和都察院以及五軍都督府每抽取二人,大理寺和通政司就各抽取一人。

這幾個同學都被抽取到了六部和都察院,大理寺和通政司則沒有,但馮紫英知道宋統殷就到了五軍都督府的右軍都督府。

聽到馮紫英提到自己,王應熊也笑著道:“我和大章等兩天就要正式去兵部觀政了,以前從未接觸過,恐怕也只能去多聽一聽看一看了,君豫兄有什麼吩咐安排,只管說。”

“都說兵部武選司是最重要的,但若是非熊和大章能多關注一下職方司那邊的情況恐怕更有益處。”練國事卻是正色和二人道:“北部邊事一年比一年緊張,女真人和韃靼人都不安分,特別是女真人,……”

“不僅僅是女真人,君豫兄,恐怕西南邊也一樣,我和仲倫都談過,播州、永寧、水西等地都有烈火烹油之勢,一旦起火,就不堪設想。”

王應熊的話讓馮紫英和練國事都刮目相看。

“還有河套和寧夏那邊。”馮紫英也加入,“非熊和大章恐怕更要重視那邊,我聽家父來信說寧夏鎮欠餉極其嚴重,逃亡士卒日多,佔到了整個寧夏鎮士卒三成以上,甚至四成,這個比例太驚人了,雖說三邊四鎮計程車卒逃亡是慣例,但是一般在一成五到兩成間,可寧夏鎮逃亡士卒如此之多,一旦有事,那便是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