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亂軍都未曾想到打擊來得如此迅猛,甚至毫無準備毫無預測.大兔鶻寨和波羅寺寨的精銳選擇了從摩天頂的側翼突擊進入.

四百多精騎在還沒有弄明白情形的亂軍士卒驚訝的目光中沿著提前進入計程車卒掀開的柵欄魚貫而入,幾乎是沒有任何阻攔地就撕裂了摩天頂的營寨.

亂軍紮營,幾乎沒有多少講究和規則,也基本上沒有做任何針對劫營的準備,一旦被襲擊,就是一片混亂.

這種事例在昨夜就已經上演,雖然都意識到了這一點,但這種習慣不是一天就能改過來的,即便是想,時間上也來不及了.

此時的井治中已經完全陷入了狂熱之中,手中的長矛不斷橫掃縱挑,擋在面前的慌亂不堪的亂軍士卒基本上都是毫無防範,而緊隨這騎隊跟進的步軍士卒也是保持著緊湊隊形,不求徹底殲滅,就是撕裂和火箭縱火.

摩天頂的陣營不到兩炷香工夫就被打穿了,而這個時候還在自家營帳中召集眾人商議的莫德倫和邱子雄他們甚至都沒有搞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各種真假難辨的訊息傳遞回來,讓所有人都驚惶失措,甚至以為是北面榆林軍殺到了,引發了各種混亂.

莫德倫把所有頭領召集起來商議的這個想法現在就變成了一場災難,沒有首領在營帳中坐鎮,缺乏一個權威的命令釋出,摩天頂的陣營首先崩潰,緊接著波及到了毗鄰他的奎木狼陣營.

也幸虧井治中的突擊方向不是奎木狼陣營,而是直接從結合部插入到了伯顏寨的後營,才使得奎木狼陣營避免了崩盤.

但這其實是一件更糟糕的事情,突襲軍隊從伯顏寨後營插入,已經最好了遭遇抵抗的心理準備.

但是頭一日伯顏寨在攻城戰中投入不小,損失亦是不小,這在為莫德倫贏得了認同和支援的同時,也給伯顏寨帶來了不小的傷亡,而後營就是伯顏寨安置傷員的所在.

井治中好巧不巧地選擇了從後營插入,遭遇的抵抗微乎其微,順利得連井治中都感到驚訝.

幾乎沒有坐任何停留,井治中和鄺天庚二人各自帶著大兔鶻寨和波羅寺寨的精銳,如同一條跳躍行進的兩頭蛇,不斷撕裂摧毀敢於阻擋在前的任何人和隊伍,沒有組織的亂軍顯然無法抵擋這種有著計劃而且有著超強戰力的前鋒突擊,雖然在中間免不了也要付出犧牲傷亡,但是這樣一支軍隊卻能夠保持著相對完整的隊形徑直打穿了整個亂軍西部大營.

從伯顏寨後營斜刺而出,一頭扎入謝老根的大營,剛剛手忙腳亂回到自家營帳中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遭遇了這攔腰一擊.

前期進攻損失雖然不大,但是對於謝老根這支亂軍計程車氣影響卻不小,這也是雖然人數不少,莫德倫卻沒有再讓謝老根部擔綱主力進攻的原因之一,就是擔心其再上陣遭遇打擊的話,可能引發譁變崩盤.

夕陽如火,鼓譟四起,四處燃起的煙火,倒塌的營帳,胡亂奔走計程車卒,馱馬,驢子,還有受傷者的呼號嚎哭,再加上驚慌失措的絕望神色,將整個西大營中的斑斑點點都浮現在這個六月末的傍晚中.

莫德倫怎麼都沒想到自己所擔心的著火點竟然是從大兔鶻寨和波羅寺寨點燃的.

腦海中還有鄺正操和井治中的面容浮現,他相信當初自己聯絡對方時對方的態度應該是真誠的,只不是不願意落後於伯顏寨和拜堂寨而影響他們的威信,所以寧肯慢一步,保持他們所謂的獨立性.

但是莫德倫堅信他們最終會加入進來,但是現在為什麼卻陡然反轉,給了自己背後一刀?

當得知這樣的情形時,莫德倫險些就把來報信的親兵給活活打死.

他無法相信這一情況,但是當無數情況都證明了的確是大兔鶻寨和波羅寺寨正在聯手橫掃後營一直到謝老根部時,莫德倫心態都要崩了.

這不是一次簡單的偷營,而是代表著整個綏德北部邊寨勢力的徹底崩盤分裂.

他很清楚大兔鶻寨和波羅寺寨的影響力,對方這麼凌厲的一擊,不但擊垮了亂軍聯盟的信心,更為關鍵的是可能會直接導致十餘個邊寨的態度發生變化,甚至就是分裂.

如果說自己能拿下吳堡城,這些小的邊寨還能跟從自己,但是現在被大兔鶻寨和波羅寺寨的背後一刀,直接摧毀了所有可能,現在自己要考慮的是如何讓伯顏寨和拜堂寨體面的逃脫這一劫才是最迫切的問題了.

可對伯顏寨和拜堂寨來說,就算是現在逃脫又這一劫有什麼意義?

對方能說動大兔鶻寨和波羅寺寨出手給自己無法挽回的一擊,就意味著對方具有能讓鄺正操和井治中怦然心動的利益,否則大兔鶻寨和波羅寺寨不可能無視他們身後的數千上萬親眷寨民來對自己發動這一波突然襲擊.

莫德倫努力先要讓自己冷靜下來,但是他發現自己竟然做不到.現在該怎麼辦?立即撤退?可往哪裡撤?

撤了又怎麼辦?上千士卒離開這裡,連回邊寨都堅持不到,已經沒有足夠的糧食供他們回程.

而且這麼多亂軍,簇擁在身邊,原來是一種當盟主的榮耀,現在則成了巨大拖累,擺脫不掉的拖累!

大兔鶻寨和波羅寺寨的偷襲不過是一掠而過,造成了很大的混亂,但是還不至於就徹底崩散,但是莫德倫卻已經明白,這一場攻城戰已經徹底失敗了.

摩天頂部被打散了,奎木狼部受了波及,還好,沒崩,謝老根部損失慘重,已經無法再組織起來,倒是幾個小邊寨沒受到太大影響,這讓莫德倫不得不懷疑鄺正操和井治中他們這一輪偷襲是有選擇性的,而且精準若斯,避開了所有小邊寨.

邱子雄臉色灰敗地衝了進來,"德倫,得趕緊撤,該死的鄺老狗和井治中,竟然敢和我們來這一手,這筆賬一定要算回來!"

見到邱子雄轉來有些失態,莫德倫反而冷靜下來,擺了擺手:"子雄,撤,往哪裡撤?義合驛城?還是回邊寨?吃什麼?寨子裡還有幾千號人等著我們呢,我們還能回得去麼?所有希望都寄託在打下吳堡城上,但現在,一切成空,也許還沒等到我們回到寨子裡,榆林軍已經壓了過來了,撿這種便宜,他們可不會後人."

邱子雄被莫德倫這一番話說得一愣,下意識地反問:"那我們現在怎麼辦?無處可去,坐以待斃?"

"鄺正操和井治中倒是走了一條捷徑,我只是不明白他們怎麼就敢相信官府這邊的話了,陝西情況如此惡劣,今冬明春不餓死百十萬人我都不信,哪裡還有糧食?官府有那麼多麼?就算是布政使司也拿不出來吧?"莫德倫語氣越發冷靜,"那他們怎會相信官府的遊說?難道官府還會管他們寨子裡幾千號人的糧食?"

官府的糧食也是有限的,現在要保的話也只可能保官府自家人,比如官吏衙役\民壯這些人,難道還敢一張口給你大兔鶻寨和波羅寺寨幾千號人的糧食都管了?

可如果不管的話,鄺正操和井治中又怎麼會如此賣力地來給自己背後一刀,他們倆人可不是容易欺騙的,沒有足夠的信任,他們不可能入彀.

"是啊,我也覺得奇怪,這兩人怎麼就會信了官府?"邱子雄也不敢置信,但是現實卻又擺在面前.

"這說明什麼?吳堡縣城裡有朝廷來的大人物,派出的人說動了鄺正操和井治中,讓他們相信對方有這個本事和能耐,能夠畫這麼大的餅而讓他們相信對方能做到!"莫德倫目光幽冷,"這個人是誰?"

邱子雄猛然醒悟過來,恍然大悟,卻又有些不確定:"你是說朝廷派的大員,那個巡撫,馮唐之子,馮鏗,這可能麼?馮唐只有獨子,怎麼可能敢自陷死地,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他怎麼敢如此冒險?他縱然敢,他周圍的人也決不允許啊."

"呵呵,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才真的是虎父無犬子啊,難怪是冒著龍禁尉的身份而不怕,我若是早一日知道,昨日便是拼死拼活也要打進去,……"莫德倫撫掌長嘆,"只可惜悔之晚矣,現在……"

邱子雄搖了搖頭,"若真是我們說的這個人,他敢冒如此大的險,必定是有相當把握的,我覺得我們怕難以得手,這也能解釋虎蹲炮和火銃為什麼會出現在城裡了,興許鄺正操和井治中早就被他說動了,只不過他們倆是等最好的時機才發動對我們的一擊罷了,若是我們昨日不依不饒,昨晚恐怕就是大兔鶻寨和波羅寺寨的人馬踏連營了."

莫德倫喟然唏噓,"現在說這些都沒有意義了,子雄,恐怕我們要做一個艱難的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