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今年咱們府裡去別家拜年了麼?」禮尚往來,馮紫英現在也要問一問自己家裡的安排了。

自己不在家,沈宜修、薛寶釵和林黛玉應該商量,然後報給老孃她們,再行處理才對,自己走得忙,也沒提過,回來也沒有過問,倒是疏忽了。

「自然是去了的,三位奶奶和太太姨太太都商量過了,以老爺和大爺的名義,都專門派人去了各家,······」鴛鴦回憶了一下,「像齊閣老、忠順王、忠惠王、張尚書、黃尚書、喬右都御史、官尚書、崔尚書、柴侍郎、韓侍郎這些人府上都派人去了,·····.」

不管馮家與這些家關係親近程度不同,但是這春節拜會卻是少不了,尤其是在馮紫英不在的情況下,這種人情往來更需要體現,除了這些座師、同僚們外,一些看似不那麼重要或者沒那麼親近的關係,一樣需要透過這些人情往來來鞏固和加深。

比如青檀書院的兩位現任山長、掌院,比如原來在翰林院的一些同僚,比如原來三邊四鎮中已經調任回京到五軍都督府賦閒的舊部,這些都需要考慮進來。

「只有這些人麼?」馮紫英皺了皺眉。

鴛鴦似乎覺察到了馮紫英的不太滿意,趕緊搖頭:「當然不止這些,光是需要去聯絡和拜年的名單三位奶奶和太太她們都商議了許久,應該是把所有該考慮進去的都考慮到了,具體名單奴婢那裡倒是還有,不過這會子沒帶過來,要不奴婢去替爺拿過來。」

「好了,這會兒不用。」馮紫英擺擺手,「我這會子主要看誰來登咱們家門了。」

不一定等自己府門的人就是需要繼續聯絡和密切關係的,但是這起碼代表了對方的一個態度,也是一個傾向,自己亦可在這裡邊進行篩選和對比。

「郭耀勝?這是哪一家的人?」馮紫英看到名冊上的名字,似乎有些模糊了,有些印象,但是卻又想不起來了。

禮單有些意思,兩匹健馬,還有些許雜禮,其中兩枚天青石和一塊琥珀。

健馬不算什麼,但天青石和琥珀在河西那邊價格不算太貴,但放在京師城裡也有些可觀了,畢竟這都是產自邊陲甚至域外的物件,內地不多見,物以稀為貴,但尋常富裕人家卻對這等域外物件並不時興,倒是大戶人家很稀罕這東西,所以要說值錢不值錢得看客戶是誰。

「奴婢還有些印象來人虯髯赤面,一口外地口音,倒是和原來二姨娘三姨娘的口音有些相似,對好像還和尤老孃認識,是尤老孃引進來的,···.·.」鴛鴦皺眉苦思,才算是回憶起來了。

和尤家素識?馮紫英一愣,河西那邊口音?

馮紫英有了一些印象,是甘州鎮那個與自己一道抗擊當時劉白川和劉東暘進攻的參將,與何治勝是同僚,一戰受重傷,自己印象頗深,但是後來自己離開甘州之後還專門託人去問候過,再後來就沒有多少聯絡了,這都幾年了,前幾年好像這傢伙沒有登過門,當然可能是太遙遠的原因,但今年又是什麼原因登門了?

「嗯,我知道了,金釧兒,你去讓玉釧兒把他的名帖找出來,我看一看。」名帖除了落名外,也會含蓄隱晦的有些語言,粗一看未必能明悟,但是結合情況,就能知曉一些言外之意。

這應該是有什麼別樣的意圖在裡邊,馮紫英倒不在意。

來自這些邊鎮上的軍官,他願意結交聯絡,自己老爹不也是這樣一步一步積蓄起人脈來的麼?

不過自己現在的條件可要比老爹強太多了,既是科舉出身的文臣,而且又是武勳出身,還有兵部右侍郎這個文武兼修的身份,可以說正是好生收攬人心結交接納人脈的好時機,這也是為什麼大家都願意當京官的一個主因,實在是比起地方上的接觸面狹窄,京官,當然是指有一

定權力,而且又有豐富經歷的京官,在人脈資源上就會厚實許多。

不說其他,但是冰敬炭敬都要豐厚許多。

馮紫英繼續往後翻,越看越覺得心驚,許多自己完全沒有印象的名字都出現在了名冊上,即便是標註了籍貫,也一樣沒有印象,還需要去把名帖找出來仔細察看,才能知曉來歷。

當然肯定也有許多素無交道,但是卻又希望在自己在馮家這邊掛上號,留個印象的人,官員,商人,宗親,這些都有,還需要細細甄別瞭解。

看到賈雨村的帖子,馮紫英也禁不住一笑,專門調出賈雨村的禮單,看了看。

禮物相當豐厚既有江南那邊的特產,亦有價值不菲的珍貴之物,而且還專門給林黛玉獨送一份,很顯然賈雨村也明白現在他這個女學生在府中地位不比以往了。

這是個心思靈動的人物,無論是在《紅樓夢》書中,還是在這個世界中都活得相當滋潤。

當然《紅樓夢》書中這個傢伙因為和門子之間的爭鬥而最終身陷囹圄,但那是政治傾軋導致,並非說這傢伙就不行了。

在今世中,這傢伙起碼錶現不俗,哪怕是南京那邊也沒有把就在眼皮子下邊的金陵知府易人,這就相當不簡單了。

要知道之前賈雨村並非義忠親王一黨,和甄應嘉或者湯賓尹、賈敬之流並沒有多少瓜葛,而義忠親王也需要許多重要職位來酬謝投效他的那些人,但居然沒動金陵知府的賈雨村,也足以說明這個傢伙的不凡了。

不過看樣子賈雨村也意識到了今年整個大周朝局即將迎來大變,無論是江南還是湖廣,或者北地和邊疆,都會迎來局勢的劇烈變化,南京那邊的偽朝還能存續多久就需要打一個問號了,所以未雨綢繆也是應有之意,把自己這條線撿起來,甚至聯絡更緊密,只怕是賈雨村的當務之急了。

馮紫英不介意和這個傢伙加強聯絡,事實上之前這個傢伙也早就向朝廷輸誠,寫了投名狀。

當然這種情形也很普遍,送到朝廷裡邊重臣手裡的各種效忠輸誠的投名狀不少,都是既需要繼續在江南那邊留任,不願辭官的,但又需要向朝廷表明態度的,都會採取這種投機取巧的方式來達到目的。

不過,能夠當得起寄信的角色,都得是朝中說得起話的重臣和大人物,一般說來內閣諸公和七部尚書居多,像侍郎一級的官員,那就得資深者或者頗有影響力者方可,馮紫英沒想到自己也漸漸開始步入這個序列中了。

心中感慨,馮紫英臉上卻沒有多少神色變化,目光繼續在名冊上移動,還有誰?

謝文禮,許還山,侯子瑜。

馮紫英有些恍惚,永平府的種種舊事浮現在腦海中,其實算下來自己離開永平府也沒有幾年吧,扳起指頭估算了一下,也就是三年多時間而已,自己在永平府呆的時間也不算長,滿打滿算不到兩年,但是永平府的兩年對於自己來說卻是無比重要的兩年,讓自己明白了在府州這一級「基層政府」如何為官。

謝文禮是當時的灤州知州,許還山是盧龍知縣,侯子瑜是永平府的通判,應該說這三人在自己就任永平府知府期間算是打交道比較多一些的官員了。

而這三位也都是典型的地頭蛇角色。

不能說是與地方士紳同流合汙沆瀣一氣,畢竟和樂亭、昌黎那邊的官員比,謝文禮和許還山這兩個知州知縣都還能把持著一個合理的度,對於府裡邊的事務也還算是支援。

畢竟永平府地方士紳勢力很大,便是自己以翰林院修撰身份下去擔任同知,開初也一樣舉步維艱,後邊若是沒有蒙古人入侵這個契機開啟局面,只怕後續也沒有那麼順利。

這兩人雖然和地方士紳關係密切,但是也一樣用各種手段敲打

威嚇地方士紳,比起樂亭、昌黎那邊完全裹成一團狼狽為女乾的情形好太多了。

侯子瑜是舉人出身在府裡邊也有些人脈,最初和馮紫英相處一般,但是隨著馮紫英表現越發強勢,連知府朱志仁都主動配合時,他也很知趣地向馮紫英靠攏了。

像謝文禮和許還山二人也算是馮紫英在永平府後期走得比較近乎的角色,不過馮紫英在永平府時間實在太短了一些,當這幾人和馮紫英關係剛剛密切一些時,馮紫英就離開了,所以連馮紫英也都有些遺憾。

也幸虧後邊是練國事繼任,算是可以和自己的政策一脈相承,但政策可以一脈相承蕭規曹隨,人脈關係卻無法續接。

馮紫英也沒有指望兩年時間就能讓對方和自己親近到什麼程度,自己到順天府之後這幾人逢年過節也來拜會過,但也就是正常走動。

但這一次看禮單的情形,似乎就沒有那麼簡單了,尤其是這三人幾乎是一併來的,這意味著什麼?

馮紫英看著三張豐盛的禮單,一時間有些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