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起身時,宋錦茵笑得很甜,讓嬤嬤誤以為她在對下人心軟。

“姑娘不該同一個目無尊卑的奴婢多說,若是太過和善,易讓人瞧不清自己的位置,生出以下犯上的事。”

“嬤嬤說的是。”

宋錦茵眨了眨眼。

嬤嬤這句話來得湊巧,想來會讓面前的人愈加氣怒。

果然,紅麗緊緊咬著唇,恨不得將人生吞活剝,只是罵人的話因著想起這老嬤嬤扇來的耳光和那兩個侍從,又硬生生被她忍了下去。

這嬤嬤該是來教這病秧子規矩的人,她確實不敢衝撞。

紅麗腦中浮現出那日瞧見的當家老爺。

原以為會是上了年紀,亦或是常在外頭落腳的富商,可沒曾想,竟是如此年輕耀眼的男子,一出現,便讓她一雙眼便再也瞧不見其他。

可老爺急匆匆地來,陪著這個病秧子睡了一晚,又急匆匆離開,沒留下隻言片語。

紅麗只得盼著後頭的日子,能再瞧上幾面。

可這幾日她精心打扮,卻遲遲沒能再瞧見老爺的身影,想來怕是早已將這個病秧子拋到了腦後,壓根就提不起再來看一看的興趣。

而最讓她氣惱的是,這個臭丫頭,竟然真同她猜想的那般,不僅不是什麼有身份的主,還是個同她一樣的奴婢!

難怪會有專門教規矩的嬤嬤,和聽嬤嬤差遣的侍從!

這一瞬,紅麗心中的不平又添了幾分。

她自幼便被稱讚貌美,若不是這日子鬆快,宅院裡差事輕月錢又多,她早就想尋處富戶嫁了,過上整日裡數銀子的日子。

但如今瞧見這樣的郎君,紅麗想,還好她沒嫁。

這等病秧子都能入那位貴人的眼,沒道理她就矮了一頭。

就算是要等這丫頭死,瞧著她那臉色和身板,應當也要不了多少時日!

“姑娘說的話,奴婢一定會好生記著。”

紅麗緊咬銀牙,話裡壓著不平。

她在這院中近一年,又因著跟管事是同鄉,送過些禮,平日便多得了些照看,院裡這幾個丫頭對她都客客氣氣,處處恭維抬舉。

如今這病秧子一來,一個個都想方設法的湊了上去,將她忘了個乾淨。

故而就算沒有適才的挑釁,她也已經將人記恨上。

如今這丫頭還沒開始便受了冷落,竟還敢在她面前拿喬,她且等著便是!

宋錦茵將她臉上的神情變幻瞧了個清楚。

國公府丫鬟不少,但上頭沒有主子撐腰還敢如此不掩嫉恨的,沒有幾個。

要麼在背後偷偷嚼舌根使絆子,要麼藉著主子的手耀武揚威,就連大姑娘裴溫姝身側的丫鬟,也知曉唯有自家主子在時,才好擺上囂張的神色。

眼前這紅麗,丟進國公府怕是活不過三日。

......

進屋時,宋錦茵剛好吃完一整個果子。

她抬眸看了看房梁和幾處木窗,又瞧了瞧四處的帳子和桌椅,這才跟著嬤嬤去了裡頭拿木匣子。

銀錢有些重,她離開時給翠玉留下了不少,並未全部帶走

甚至那些個精貴的首飾,有些一查便能尋到來處,她一路逃離,根本就不能碰。

好在三姑娘給她的大多來自外頭,她帶在身上,到時尋了當鋪,能抵不少銀錢。

宋錦茵一樣樣翻得仔細,直到瞧見最底下的那枚玉佩。

玉佩精巧奪目,一眼便知不是俗物,貴重到不好脫手。

是裴晏舟給她的東西,在她身側留了多年,曾經裴晏舟便是用它,換走了她那枚廉價的玉佩。

那次逃離,宋錦茵想也沒想就帶在了身上。

許是那時心底深處還有一絲眷戀,亦或期待。

她沒打算當掉,只想著給自己和腹中孩子留個念想,可念想卻已經在那一晚被他親手打碎。

思及此處,宋錦茵伸手將那枚玉佩拿了出來,放到了旁側的妝奩裡。

瞧著只是首飾的擺放,實際卻是她同裴晏舟劃清的界限。

她以後不需要任何同他有關的念想,那等東西如今在她眼中,只剩下無用二字。

移開視線,宋錦茵又看回了手中的木匣。

“嬤嬤,外頭紅麗還需跪多久?她瞧著也不像是能吃苦的主,嬤嬤不如手下留情。”

一句求情脫口而出。

只是若熟悉宋錦茵的人定會聽出,她一句話說得並未有多少真心,反倒還帶了些不得不問的敷衍。

但旁側嬤嬤不知,她搖了搖頭,面帶不滿。

“三個時辰定是不能少,姑娘可不能心軟,若是換去我們陸家,這等背後議論主子的,哪還有留下性命一說,想來姑娘在國公府這麼多年,應當比老奴更清楚才是。”

“這府裡頭的人,如今也不全是世子的手下。”

宋錦茵沒抬眸,只小心地將匣子關上,“若是太過嚴苛,到時怕會惹出旁的麻煩,而且我也是奴婢。”

頓了頓,宋錦茵扯出一抹笑,聽不出情緒,“我如今不知為何得了世子的看重,興許也就這麼幾日,能享一享當姑娘的命,總不好把事情做得太絕,故而這兩日,我想讓紅麗在身側伺候。”

“姑娘何必?”

嬤嬤皺眉,有些不懂她的心思,“最多不過三日,府裡頭的人都會換上一遍,到時興許還會有姑娘熟悉的丫鬟進來,姑娘何必留下這麼一個不知好歹的東西。”

宋錦茵眉頭極快地蹙了蹙。

最多不過三日。

果然,裴晏舟不會允她太久的安穩日子。

“那也是三日後了,總要瞧見了人,我才好安心的,何況我留紅麗在身側,也不過是想給她些甜頭,讓她往後出了府,不要隨意潑髒水罷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聽府中姑娘說,懲治奴僕,總要恩威並施才好。”

想起宋錦茵如今有孕在身,嬤嬤正準備回的那句,她不會活著離開這座府邸停在了喉間,沒有說出口。

有孕之人還是不要聽這些血腥事,免得徒增憂慮。

“姑娘若是想拿著她來練一練也好,往後,姑娘總不會一直是丫鬟的身份。”

宋錦茵並未回應這話,她將匣子重新收好,拿出讓人備好的針線。

這幾日得閒時她便在替孩子做衣裳。

雖然不知男女,但她就是想一直做下去,哪怕她知曉,這衣裳,她極有可能帶不走。

屋裡逐漸靜了下來。

直到外頭又一次傳來了那小廚子的聲音,宋錦茵才放下東西,輕輕拍了拍肚子。

心底生出的希冀讓她手心微微溼潤,說笑的聲音裡也藏著一絲因激動而生出的顫意。

“又有些餓了,不知小廚帶了什麼零嘴回來。”

......

一晃便是一日。

翌日用過午膳,柳氏身側的大丫鬟就匆匆進了屋,掀起的珠簾還發出一陣響動,讓裡頭安靜看書的人蹙眉抬眸。

“如此莽撞,可還有懂規矩的樣子?”

“側夫人恕罪,奴婢只是急了些。”

“何事?”

柳氏不耐地看了她一眼,又垂眸看向手中的書本。

“奴婢適才從竹雅院經過,瞧見了之前經常同宋錦茵在一處的那個新婢女,像是剛從外頭回來,風塵僕僕,臉色也不太好,但奴婢一直沒有瞧見宋錦茵的身影!”

婢女說得急切,但柳氏卻依舊未有反應。

“我何時讓你去打探過那頭的事?你第一次跟在我身側?”

見面前的人似有不滿,丫鬟縮了縮脖子,“側夫人息怒,奴婢不敢自作主張,只是聽聞老夫人那邊也在打聽,便以為側夫人會想先一步知曉,好能報到老夫人那頭去。”

“我伺候老夫人向來都是真心,不必你們去做這等事來討好,下去吧,去盯著小廚房裡給老夫人燉的藥膳,好了再來喚我。”

“是,側夫人。”

丫鬟下去後,柳氏一直看著手中的書,但無人留意,她從丫鬟開口後,就一直未再翻頁。

適才的婢女是老夫人的人,雖做著她吩咐的事,但每隔上一段時日便會去上一趟福祿院。

這些年她一直都知道,且她也沒有清人的打算,事物有弊有利,利用得當,便會是好事偏多,她向來都不介意。

只是她在剛剛那話裡想起了宋錦茵,那個已經許久沒再喚過她孃親的女兒。

柳氏知道,宋錦茵不會再喚她,而她,也不會去聽。

難得失神了片刻。

半晌,柳氏雙眼才逐漸恢復清明。

她要做的太多,多到她早已當不了曾經的柳家姑娘,也當不了她的母親。

似想起什麼,柳氏起身,行去了方姨娘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