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啟和王徵恰恰屬於後者,在短暫的驚喜和享受過後立刻就感覺到遍體生寒,總覺得後背有一張胖乎乎的臉和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

看到手下最得力的兩位官員被逼的要辭職,洪濤不僅不發愁還挺高興,拿著奏本哼哼著不知名的小曲,頭也不回的向太液池走去。

“快去取魚竿、通知當值的蹴鞠隊去湖邊護衛!萬歲爺……慢點走,更衣!”見狀王承恩一邊小跑著追趕皇帝的步伐,一邊低聲吩咐隨行小太監準備釣魚工具、佈置安全工作。

現在他已經是半個大內總管了,與王安一內一外撐起了後宮的所有工作。在大部分時間裡皇帝的任何表情、小動作,都能被他準確解讀。

釣魚,是皇帝的最愛,發愁的時候要釣、高興的時候要釣、太閒在了依舊要釣。這次很明顯不是發愁,更不是閒得蛋疼,從步伐節奏裡就能感覺到心情愉悅。

當然了,有高興的就得有倒黴的,此時太液池裡的魚兒們就得自求多福了。皇帝不光精通政務,論起玩樂也是一等一的厲害。後宮裡這麼多人,從來沒見過釣魚如此輕鬆的。啥時候想釣啥時候有魚上鉤,好像也是魚兒的皇帝。

“再準備些下酒菜,把徐光啟和王徵叫來陪朕一起磨磨性子!”洪濤確實很高興,這麼多年的佈局終於有了明顯效果,還比預計中的還要早幾年。

官督民辦,聽上去是官員們逼迫皇帝放棄與民爭利,不得不採取的折中之舉。實則是給大明官僚資本,包括士紳豪強挖的一個大坑。不管是誰,也不管是什麼階級或者思想學派,只要掉下去就絕無爬上來的可能。

有人可能看到了第一步,用各種工廠來轉移官僚資本的注意力,給他們找到一條可以代替壟斷沿海走私、漕運的活路,讓新政推行的阻力更小一些。

也可能看到了第二步,利用閒置在士紳豪強家裡的海量白銀儲備,為一部分失去了土地的流民、災民、佃戶謀得一份差事。只要這些人能有口吃喝、有個屋頂遮風擋雨,大明的江山社稷就穩如泰山。

但他們絕看不到第三步、第四步!只要把銀子主動拿出來投入工廠,除了能拿到利潤,還會推動經濟體制從實物向貨幣快速轉換,一步步摧毀以小農經濟為主體的舊模式。

工廠開的越大、利潤賺的越多,這種趨勢越明顯,速度越快,還是不可逆的。到時候不管是誰,哪怕始作俑者皇帝,也無力讓其倒退半步。誰敢擋在前面誰就會被碾壓成齏粉,啥也剩不下。

後世裡有個姓馬的不是說過,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誰能改變明朝的經濟基礎,誰就能改變明朝的政治、法律、哲學甚至藝術思想。

到時候就不用像現在這樣打著各種名義向下一代傳播新的知識和思想了,經濟基礎導致的社會變革自然而然會補上這一課,同樣也是誰也攔不住更阻止不了的。

不過有一個人能在整個轉變過程中對每個環節的快慢進行微調,而這個人就是自己!

換句話講,只要讓大明進入到這條通道,自己就是唯一的掌舵者。想快就快、想慢則慢,任何人都無法左右,從某種意義上講就是神了,必須值得高興高興。

“恭喜二位,大明覆興之路今日由你們的腳下開始了。來,自己滿上……喝完了朕就把解決辦法講出來,誰喝的快先告訴誰!”

不過想把大明的官僚士紳都拉進大坑,光靠自己還不太夠用,必須得有幫手。被御馬監內侍領進西苑的這兩位大明工部虞衡清吏司郎中和主事,就是最好的執行者。

徐光啟年歲比較大,性格更沉穩些,沒急於表態,端起酒壺倒了一杯。皇宮裡都是各地上貢的好酒,這一罈就是窖藏多年的金華酒,不喝白不喝。

“陛下,機械廠已經不堪重負,臣實在是無能為力了。”

但王徵年輕氣盛,肚子裡裝不了太多委屈,一邊倒酒一邊訴苦。機械廠的產能已經被拉到了最高,卻仍是供不應求。而官督民辦又是皇帝倡導新政中的一部分,不能不予配合,確實左右為難。

“朕可曾說過機械廠必須滿足各地工廠的採購?”

對於這種腦子裡只有一根弦的理科男洪濤就不亂逗了,說話太繞他們聽不懂,半點鬥智鬥勇的樂趣都沒有,反倒是一種折磨。喝了一大口之後放下酒碗,開始聊正事兒。

“可若是耽誤了陛下的新政,豈不誤了大事?”王徵有點發懵,難道說自己顧全大局反倒錯了?大力推廣新政的是你,站在一邊說風涼話的也是你,還有沒有天理了!

“良甫,伱與子先雖在朝堂卻不通朝政,不要學著他們那樣擅自揣摩上意,朕也從未要求過你們未卜先知。朝堂爭鬥拼的是勢,講究通曉人情世故、洞察人心。但無論勢力多大,人死政息,什麼也不會留下,此乃務虛。

開礦辦廠講究的是真材實料、分毫不差,有功夫琢磨人心不如多想想如何讓鍛錘更大、讓爐火更旺、讓車刀更鋒利。即便一代人沒了,圖紙依舊還是圖紙,機器也還是機器,換誰來都是一樣的運作。此乃務實,朕稱之為實業。

想讓泱泱大國蒸蒸日上,光靠實業會辨不清方向,全都務虛則寸步難行,虛實之間是相輔相成的。你等做的是實業,講究一是一、二是二,來不得半點虛假,何來揣摩上意之需?

記住朕的忠告,遠離朝堂政治,專心鑽研技術,爭取把海河機械廠做成百年不倒的招牌。想做到這一點其實很容易,就四個字,實事求是!只要做到了這四個字,從頭髮絲到腳底板都是安全的!”

徐光啟和王徵為什麼會上疏訴苦洪濤心裡很清楚,不光他們倆,包括李之藻、趙士禎、王家楨、熊三拔、畢懋康,還有掌管鹼廠的郭家、負責流光齋的王家等等一大批工程技術人員,全都在東廠和壁虎的嚴密監控之中。

不敢說每天放幾個屁都記錄在案,反正吃啥喝啥說了啥,與誰有仇與誰有恩,見了什麼人寫了什麼字,必須都定期歸檔有據可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