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誤會啊,”於童儘量解釋清楚,“我手頭有個工作,或許會適合你,但你得先張開嘴給我確認一下。”

越聽越離譜。

狄思科背倚著吧檯,失笑道:“什麼工作是用嘴的啊?我還未成年呢!”

不會真的要往背離時代主旋律的方向發展吧?

“……”於童掃向他那被催了化肥似的高大身板,問,“歌舞廳是派出所的重點檢查單位,經理會讓未成年進來當服務員?”

“成年了也不行啊,我是正經人。”

“……”

於童自認也是個正經人,遂直截了當地問:“最近電視臺廣告科正在為一個牙膏廣告尋找演員,你想不想去試試?”

這三兩句話的工夫,已經足夠她確認了。

狄二狗確實有一副好牙口,潔白整齊自帶健康光澤,是她目前觀察過的所有牙齒中最好看的,名副其實的唇紅齒白,襯得整張臉燦爛奪目。

為了這個演員人選,她已經忙活了半個多月,之前推薦的幾個演員,日化廠那邊都不滿意。

沒想到今天無心插柳,倒是遇上個牙口好的。

“拍我的牙齒?”狄思科訝然。

於童點點頭,低聲報出一個名字,是最近一部熱播電視劇的女主角,去年剛被《電視報》評為1985年度觀眾最喜愛的女演員。

狄思科驚訝地問:“我能跟她一起拍廣告?”

“當然,你是男主角,她是女主角!”

狄思科:“……”

做夢都不敢這麼做,聽起來像個騙局。

見他遲遲沒有答覆,朋友又跑來催促她到時間離開了,於童只好匆匆遞出一張名片說:“今兒還有別的事,明晚我會再來一趟曼哈頓,到時候詳談吧。”

像是怕他不信,於童又添了一句,“誰不來誰是孫子!”

狄思科點頭說好,在心裡默默喊了聲“奶奶”。

“還有個事,你注意一下。”臨走前,於童想起什麼,回眸叮囑,“要想跟著我,用狄二狗這名兒可不行,你抽空給自己想個順口的名字吧,別取太土的。”

狄思科將名片收進口袋,隨口回絕:

“那不成,我這名兒也是有講究的,‘二水中分白鷺洲’,‘浮雲每嘆成蒼狗’,這兩句詩聽過吧?‘二狗’就是從這兒來的!”

十四歲就被選入歌舞團的於童:“……”

*

於童一行人離開後,狄思科勉強捱到散場,便跟曼哈頓的經理請辭了。

遠離喧囂的歌舞廳,月光和燈光照著長街。

跨上腳踏車返回學校所在的惠忠庵街區時,時針已經指向十一點。

宿舍裡,躺在上鋪的葛磊聽見開門的動靜,吆喝一句“把桌上的表格填了”,就重新沉浸到《書劍恩仇錄》裡。

狄思科瞄向桌面,上面放著一張經貿部優秀畢業生的申報表。

“離畢業還有一年,這麼快就填表?”

“嗯,聽說今年幾所部屬高校要選送優秀畢業生去部裡實習。甄教授讓你抓緊時間把表填了,儘量爭取這個名額。”

見他拿著表格走神,葛磊又不放心地叮囑:“咱英語專業攏共只分到三張表,除了你這張,另兩張給了袁媛和杜斌。袁大姐也就算了,你可別被杜斌那水貨擠出局嘍!”

狄思科拉開抽屜,將表格與一摞紅本本放在了一起。

他這會兒顧不上別的,只想儘快把《粉紅大亨之愛情難逃我手》中還有印象的內容默寫出來。

在書裡,因為有直系親屬參與走私,性質惡劣,被人舉報到學校後,他錯過了這次選拔。

不但沒能參加實習,連畢業分配都成了問題。

這才有了之後與女主的合作。

不過,如今只是1986年,未來的娛樂業女大亨只是個演員穴頭,他這個短命白月光也還好好活著。

事情興許會有轉機。

狄思科筆下寫寫停停,直到陽光薄薄地透進紗窗,才合好本子躺上了床。

“你下午幾點上班?我定個鬧鐘。”葛磊在武俠世界沉湎了一個通宵,也準備補覺。

“下午不用去,我把歌舞廳的活兒辭了。”

葛磊替他心疼一秒歌舞廳的高薪,繼而探頭問:“那你暑假還有其他打算?”

他們兩家都住在電影廠家屬區,彼此知根知底。

狄思科他爸走得早,寡母的工資只夠養活她和小女兒,前面的五個兒子都得自己出去找飯轍。

原以為上了大學就能按月領補貼了,但是從他們這屆開始,國家取消了人民助學金,改立人民獎學金。即便年年得獎學金,每年上限也不過149塊。

因此,賺錢,就是狄思科每個假期不變的主題。

“週末有倆固定家教,平時沒事就去前門樓子拉幾個老外上長城吧。”狄思科聲音裡帶著濃濃睏意。

“我這有個給人當伴郎的活兒,你幹不幹?一天五十,相當於我媽一個月工資了!”

狄思科的搞錢雷達瞬間啟動,“這是要租個伴郎?”

“可不嘛,新娘子想辦新式婚禮,非要伴郎伴娘。女方那邊找的伴娘相貌不錯,但伴郎一直沒著落,所以新郎打算花錢僱一個外形條件好的,到時候不至於被女方比得太難看。”

“……”

饒是狄思科自詡見多識廣,也對新郎這狗長犄角鬧洋事的本領歎為觀止了。

“行,這活兒我接了。”

即將有五十塊進賬,狄思科心裡又輕鬆幾分,貼到枕頭上瞬間秒睡。

所以也就沒聽到葛磊接下來的叮囑。

“據說新娘和伴娘都是歌舞團的,婚禮當天的衣著打扮肯定倍兒時髦!到時候你也好好捯飭捯飭!務必要讓新郎有面兒!”

第2章

那位勇於創新,開創了伴郎租賃業務先河的新郎,名叫岑深,是區房管局的青年幹部。

儘管狄思科懷疑他租伴郎這事另有隱情,但該賺的錢還得賺,在婚禮當日著實精心打扮了一番。

他今天的主要任務有三,陪著迎親,幫著擋酒,如果新娘親友上臺獻唱了,還要代表男方上去表演個節目。

不過,當他穿著熨燙平整的襯衫西褲,出現在岑家門口時,院子裡正亂成一鍋粥,沒人有功夫欣賞他騷包的打扮。

按照近些年老北京結婚的普遍排場,岑深迎親的時候,要帶上幫他迎親的大嫂,以及一位父母、公婆、子女俱全的全和人兒。

新娘那邊也提前說好了,會有一位送親姑媽陪在身邊。

此外,這次婚禮屬於中西結合式,還比別的新人多出一對伴郎伴娘。

所以別人結婚時,只用一輛小轎車迎親的成例,放在這裡就不適用了。

新郎提前跟單位借了一輛公車,又在計程車公司租了輛小轎車。

然而,就在昨晚,岑深跟計程車師傅電話確認時卻得知,計程車早就被他家老太太偷偷退掉了!

“到時候你跟雪茹坐婚車,其他人坐後面的大客車!”

“媽!送親姑媽是來婆家挑眼的,要全程跟在雪茹身邊。既然送親姑媽坐了婚車,能不讓我大嫂上車嗎?全和人兒和伴娘也是被請來幫忙的,還能區別對待人家?”

新郎被親媽氣得直跺腳。

“你埋怨我也沒用,小轎子已經租不到了。還是按我說的辦吧!”

狄思科一瞧這架勢,更不敢讓岑大娘知道他是日租伴郎的事了。

生怕這老太太把他也退了。

為了讓自己配得上這五十塊日薪,他趕緊寫下一串電話號碼塞給眉頭緊皺的新郎。

“岑哥,我認識一個司機師傅,一般上午休息下午出車。平時在建國飯店和長城飯店給外賓包車,服務是國際水平的,就是要價太高。您要是實在沒轍,可以找他試試。”

岑深哪還顧得上價格高低,接過號碼就出了門。

*

迎親的地點在城東的一棟四層家屬樓裡。

許是新郎官的運氣否極泰來了,敲開老丈人家的大門後,除了被老泰山訓誡敲打了一番,竟也沒受什麼刁難。

很順利便來到了新媳婦的閨房前。

新娘鄭雪茹是歌舞團的中提琴演奏員,在團裡有個好人緣,所以今天有不少同事前來送親。

小客廳裡圍滿了歌舞團的大姑娘小媳婦。

見到新郎,大家都挺吃驚,顯然沒想到外面的人這麼不頂用,幾個來回就把人放了進來。

此時就有個三十來歲的女同志帶頭吆喝:“既然‘文的’難不住新郎官,那就直接來‘武的’!只要你能做完五十個俯臥撐,我們這些孃家人親自送你入洞房!”

岑深被這辛辣發言惹得面紅耳赤,下意識向伴郎求助。

狄思科還是大胖小子的時候,經常充當壓床童子,應對婚禮上的刁難,比他可有經驗多了。

樂呵呵地回敬:“這大熱天兒,做完五十個俯臥撐,就算您直接把我哥送到喜床上也沒用了呀!少做點吧,二十個就行吧?”

小客廳裡響起一陣鬨笑。

不過,不待大家討價還價,新娘的房門突然被開啟一條縫,有個穿紅色套裙的姑娘扭身鑽了出來。

“新娘子發話了,別讓新郎一身臭汗出席婚禮,差不多就……”

她在人群裡環視著,目光掠過狄思科時,臉上有不容忽視的錯愕,待看清他的胸花,又笑吟吟地轉了口風:“我看伴郎的體格不錯,要不就讓伴郎替新郎官做五十個吧?”

“對對對,讓伴郎來!”馬上有人附和。

“伴郎可不能只做五十個!”

“就憑這身板兒,最起碼得揹著伴娘做五十個才行吧?”有人看熱鬧不嫌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