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生二回熟,於童輕車熟路地將車開去了醫院門診,在小姑子的陪伴下,全程淡定地做了檢查化驗。

這回不需要小護士幫忙了,化驗單她能看懂。

陽性,已孕。

她靜坐在門口的長凳上消化許久,才漸漸接受了自己突然就變成一個孕婦的事實。

“嫂子,咱給五哥打個電話報喜吧!”狄思慧語氣振奮。

儘管她已經見證了有禮和嘟嘟的出生,但大嫂二嫂進門的時候已經挺著肚子了,她沒什麼參與感。

這回她可是第一個聽到好訊息的!

“先別急,咱再帶著化驗單去找醫生問問。”於童起身說,“你哥今天有重要工作,等他回家再說也不遲。”

狄思科今天確實有重要工作,譚先生的身份得到證實後,他很快就將情況上報了,並附上了寶萊集團對內地婦女衛生用品市場前景的調研報告。

今天是專案立項前的內部評估會,他要出席會議,應對領導們的提問。

但他到了單位以後,就一直心神不寧,總感覺於童不可能乖乖聽話。

徐叔陽輕咳了幾聲,示意會議開始,拉回了狄思科跑遠的思緒。

“今天的會議比較特殊啊,一是總公司第一次嘗試與外資合營,二是要合營生產的這個產品比較特別,婦女衛生用品。這在咱們國家向來屬於女同志專屬私密,男同志要回避的產品。”

徐叔陽儘量語氣輕鬆道:“不過,人家老外都能派一位男同志上門談生意呢,咱們這邊的男同志也不要扭扭捏捏的,只把這個產品當成餐巾紙捲紙這類普通產品看待,只說它有沒有市場前景,是否有投資價值。”

總公司的管理層,經理副經理加在一起,一共有五位,其中只有馬副總是女同志。

讓一群男人來討論婦女衛生用品,聽起來就不怎麼靠譜。

尤其是這些中老年男人,連產品形態和功能都不瞭解。

所以,徐叔陽將婦聯、工會、總經辦的幾位女幹部也一起請了過來。

徐叔陽話落,會議室裡陷入一片詭異的安靜,沒有人接茬搭話。

大家似乎都在認真翻看手上的這份調研報告,時不時傳出陳副總吸溜吸溜喝茶水的聲音。

見狀,馬海霞放下調研報告,率先打破了沉默。

“小狄同志,這份調研報告是由寶萊集團提供的吧?他們畢竟是外來企業,未必能摸清內地的情況,尤其是婦女衛生用品這種私密產品的情況。咱們不能依據外方給出的可行性報告做判斷,你們另外去調研核實了沒有?”

狄思科頷首說:“這份報告上的大部分資料都是真實的。寶萊集團的代表從去年十月份開始,在我國的各大城市和部分村鎮都進行了細緻的調研。”

“不過,關於我國現有育齡婦女的資料,他提供的還是五年前的,我前天剛拿到了去年的最新統計資料,大概是3.5億人,按照每位婦女每月平均使用16片衛生巾,年均使用將近200片計算,衛生巾的年需求量大概在700億片。”

婦聯的田主任搖頭嘆道:“你這700億片的水分太大了,農村婦女就暫時不要計算在內了。有些人連婦女用紙都不捨得用,還在用草木灰呢。”

話題展開的猝不及防,幾位男同志心裡都有點尷尬,紛紛捧著水杯喝茶,讓狄思科這個馬前卒去應對。

狄思科最近天天把衛生巾掛在嘴邊,早就過了最初的那陣子尷尬期。

因此,這會兒仍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跟女同志們探討。

“田主任說的對,由於受教育水平,收入水平,城鄉消費能力差距的制約,衛生巾的市場滲透率預計在30%左右。即便如此,年需求量仍有200億片,而內地目前的衛生巾年產量還不足20億片。”

徐叔陽已經將這個專案反覆研究好幾天了,內心更偏向成立合資企業,這會兒便笑著說:“婦女能頂半邊天,咱們這半邊天的市場潛力還是很大的嘛。”

吳貴榮將調研報告裡關於現有衛生巾生產廠家的情況,全都瀏覽了一遍,皺眉問:“這外商提供的內容準確麼?要是市場前景真像他描述的這麼好,那國內這麼多企業,就沒有看好這個專案的?”

“他在報告裡提到的這幾家企業,我都打電話找關係核實過了。目前只有福建的一箇中港合資企業,以及天津的一個國營廠,佔據了南北兩邊的市場,其他企業都是地方性小廠,形不成規模。”

狄思科站在最前面,回答過吳副總的提問後,會議室裡又陷入了難捱的安靜。

“還有什麼問題大家接著問啊,”徐叔陽微笑調侃,“小狄經理的準備工作做得還是很充分的。”

吳貴榮看到進口衛生巾的報價後,嘀咕一句:“這衛生巾的價格比老式的婦女用紙貴了五倍不止,這東西真能賣得出去嗎?”

“只要有渠道購買,我們工會肯定要把每月發的婦女用紙換成衛生巾的!”工會李主席舉手說,“在這方面女同志最有發言權。”

“咱們單位福利好,您當然捨得花這份錢……”

狄思科在此時介紹道:“為了能獲得更真實的資料,我在航空公司的空中服務員和紡織廠的紡織女工中,分別抽樣做了調研。空姐中有80%的人已經在使用衛生巾了,有些人用的還是外國貨。”

“紡織女工中只有15%使用過這種產品,但是我們將樣品送給三十多位女工進行試用後,一半以上的人都表示會考慮購買。”

馬海霞微微點頭說:“一種產品不可能討好所有人,新產品的定價確實要比使用了二十多年的婦女用紙高一些。咱們進行產品推廣時,可以將目標客戶暫定為城市中的高收入女性。”

關於產品的疑問,已經問得差不多了,其他內容在那份長達三十五頁的調研報告中都有,大家可以回去慢慢看。

吳貴榮作為業務副總,比較關心的是雙方的出資方式。

“寶萊集團打算出資多少?”

“他們可以出資600萬美元,提供技術援助和管理方法。咱們這邊出資一部分,另一部分由土地廠房補充,還要提供勞動力和當地市場經驗。”

吳貴榮用手指點了點桌面說:“最近銀根縮緊,貸款門檻提高了不少。具體需要咱們出資多少,得有個明確數字才行。”

他們公司改制以後,淨資產還不到兩千萬,讓他們一下子拿出幾百萬美元跟人家合資,顯然是不現實的。

狄思科介紹道:“我之前已經跟人打聽過了。寶萊集團在港臺日韓銷售的產品,都是從他們總部跨越半個地球調來的。原本去年在泰國成立了一個合資企業,打算用泰國製造,代替總部的產品。不過,寶萊對產品質檢要求比較嚴格,抽查了半年後,覺得他們的質量不穩定,所以一直沒有讓他們的產品出口。”

“譚先生之所以會一而再再而三地來與咱們聯絡,就是看中了咱們公司的出口配額。咱們距離港臺日韓更近,只要質量過關,完全可以讓咱們的產品頂上。”

吳貴榮問:“你覺得可以用配額跟他們談條件?”

“對,咱們可以用協助合資公司出口創匯這一條,要求減免一部分現金投資。”狄思科笑著透露,“泰國的那家合資企業,泰方一分錢也沒出。”

聽說可能不用出錢,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不出錢好啊!

配額是現成的,勞動力是現成的,市場經驗也是現成的。

雖然土地廠房沒有現成的,但這也簡單呀,在公司旗下找家效益不好的工廠,改一改就能當衛生巾廠房用。

只要不花錢,一切都好說!

連被人騙的可能都沒有了。

好啊!

不花錢的買賣,大家都能接受,這會兒也沒人探討衛生巾的市場前景了,人家那“全球最大”死乞白賴地要在內地建廠,肯定是有利可圖嘛。

內部評估會結束後,徐叔陽沒耽擱工夫,讓大家當場就舉手表決。

除了因為假冒偽劣電視機問題,即將被調走的陳副總選擇了棄權,其他人全都舉手表示了贊成。

徐叔陽當即就拍板組成了與外商進行合資談判的攻堅談判小組。

他任組長,吳貴榮、馬海霞任副組長,總經辦的蘇連枝兼任辦公室主任。

狄思科所率領的綜合開發三部就是負責具體跑腿辦事的。

“小狄,你去跟寶萊的代表聯絡一下,咱們雙方儘快碰個面。”徐叔陽交代完,又補充道,“咱們得跟對方說清楚,無論寶萊出資多少,咱們公司要掌握合資公司的絕對控股權。”

這是總公司出面經營的第一家合資公司,可不能把控股權拱手讓給別人!

狄思科:“……”

人家寶萊也是這麼想的。

據說他們在全球的所有投資,要麼是獨資,要麼是掌握控股權,從未讓控股權旁落過!

狄思科在心裡犯嘀咕,但口中還是將事情應承下來。

先讓專案立項再說,其他的事情,在之後的談判中一點點磨吧。

他已經忙活了這麼久,求爺爺告奶奶將能用的人脈資源全都搭了進去,可不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出了岔子。

*

專案順利立項,對狄思科來說算是一件喜事。

然而,等他下班回家後,他媽、他妹,還有他媳婦又一起向他通報了另一個大喜事——

他要當爹了!

雙喜臨門!

“我就說嘛,童童肯定是懷上了!”狄思科語氣興奮,又拉著於童埋怨,“不是讓你等我一起去嘛,你咋把我甩開自己去啦?”

“我在家坐立難安,只想趕緊知道結果,誰還有心思等你啊!”

狄思科顧不上這些瑣屑,連忙問:“幾個月了?咱狄嘀嘀什麼時候能出生啊?”

“兩個月,大夫說預產期在12月末,或1月初。”

“啊,那跟咱表姐差不多呀!”

於童笑著頷首,“我倆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但表姐比我大兩歲。這回我倆的孩子倒是可以同年出生,一起長大了。”

狄思科連珠炮似的問:“那大夫是怎麼說的呀?需要注意些什麼?飲食方面有什麼講究?”

“我沒什麼早孕反應,大夫說我一切如常就行。”

“那我能幹點什麼啊?”即將當爹的小狄同志,一時有些無從下手,不知自己能做些什麼。

“你暫時也保持原樣就成了,”於童在他緊張兮兮的臉蛋上拍了拍,“我需要你的時候,會跟你說的。”

郭美鳳將幾個袋子交給他,“喏,你不是要幹活嗎,把這些東西給童童她爺奶,還有你老丈人和丈母孃送去,順便報個喜!”

狄思科扭頭問:“還沒跟爺奶他們報喜吶?”

“沒有,我想讓你第一個知道。”

狄思科:“……”

儘管他其實是在自己老媽和小妹之後得知喜訊的,但他家於童能說出這番話來,就足以讓他樂呵兩天了。

他提著老媽準備好的禮品,又挨家挨戶地往於童的孃家報喜。

爺奶爹媽大哥,住在市裡的四個方向,等他在城裡轉了一大圈,從於爺爺家返回時,第一個得到通知的尹蔚如已經來探望過女兒,準備離開了。

“我想讓童童跟我回去住一段日子,但她不同意,”尹蔚如拍了拍女婿的手臂說,“頭一次懷孕,你多費心照顧她吧。我今天剛接到訊息沒什麼準備,明後天再帶點東西來看她!”

這母女倆的關係還行,但是讓於童去她那裡養胎,於童是不會樂意的。

狄思科沒跟丈母孃客氣,既然親媽想給女兒送東西,那他就替童童應著。

送走了丈母孃,他又迎來了於童孃家的好幾撥人,連後媽安處長都在下班以後,單獨跑來一趟。

不過,這些人都像過客一樣來去匆匆,放下探望的禮品就離開了。

真正能讓於童回去安心養胎的孃家,一個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