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心啊,當真是一片赤誠。

她在他的連連詰問中哭得泣不成聲,梨花帶雨的好不惹人憐惜。

燕城也叫她哭得心都要化了,上前替她拭淚,看著她懇切道:“妹妹往後可別再說這樣的話。我的心裡只有妹妹,此生非妹妹不娶。”

她終於也心軟,看著面前的少年,輕輕點頭。

承平侯府裡白日裡這一場聲勢浩大的搜尋,最後以姑娘的馬車受了驚,不慎跑丟為由,悄無聲息的遮掩了過去。

晚間裴琮之得了訊息歸家來,裴老夫人喚他去聽禪院說話。

“今日的事,當真是嚇壞了沈丫頭。”

裴老夫人現在光是想著仍心有餘悸,“燕城送她回來的時候,我瞧著她的臉都是生白生白的,又聽說是從甜水巷裡將人救出來。那是個什麼烏糟地方,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去了那裡,怕是受了好一番驚嚇。”

“好在人是沒什麼事,珠釵衣裙都是齊全的,總歸是找到的及時,沒有出什麼大事,也是不幸中的萬幸。”

又道:“我瞧著那燕城也並未因此事心裡生了嫌隙,銜雪院那邊的人來傳,經了這一場,兩人瞧著,感情愈發深了些。這也好,總算是沒枉費沈丫頭為他上山祈福的一番心意。”

裴琮之垂眸,看著手裡冒著熱氣的茶盞,語氣不甚在意,“是嗎?”

他擱盞起身,“我去銜雪院看看她。”

時辰尚早,沈清棠還未歇下,她披了外衫,去偏房看落月。

落月再度淪落回甜水巷,雖沒受什麼傷害,可她心底視那如同地獄。只是在那兒待上片刻,都叫她恐懼萬分。

到底是不過五歲大的稚童,如何承受的住這番心懼。

自回了侯府,她便高燒不止,神智也不甚清醒。

采薇照顧她,煎了一副藥叫她喝下去,如今倒是好些了,沉沉睡了過去。

沈清棠坐去床榻邊,垂眸看她。

落月手腕斑駁,到底是叫粗麻繩勒出了幾道深深血印,這是死命掙扎留下的痕跡。

她又看采薇的手。

她倒是好些,只是嘴角上一塊淤青,是叫龜奴打的。

“他們讓我接客,我不肯,拳頭就揍了下來。”

采薇如今說起眼眶都是紅的,聲音哽咽,“姑娘,我好怕。若是當時燕城世子沒有趕到,我們會不會……”

沈清棠捂她的嘴,搖搖頭,“沒有若是。”

她上前一步,抱住采薇,聲音很輕,“我們都沒事。采薇,那只是一場噩夢而已。”

沈清棠從小偏房裡出來,裴琮之就在廊簷底下負手等著她。

聽見聲響,郎君回過身來,清雋的面上笑意溫和,朗朗清風拂月。

姑娘也停住腳,靜靜地看著他,神色平靜。

他們去房裡說話。

沈清棠親自給他倒茶,白如皓月的一截手腕上,也有淺淡的淤痕,叫人不容忽視。

“這次的事,也是哥哥做的嗎?”

她聞見了那人身上的蘇合香,也聽見了他熟悉的聲音,她知道那人是他。

裴琮之卻搖頭,“不是。”

他並非是擄劫沈清棠的始作俑者,只是此前安排了人時刻盯著她,無意發現了她被人劫走。

他比燕城來得及時,在那恩客想要侵犯她的時候將她救了下來。

沈清棠聽他說完,輕輕垂下眼,“謝謝哥哥此番救我,我又欠了哥哥一條命。”

失了清白的姑娘,只有上吊自盡這一條路可走。

“妹妹客氣了。”

裴琮之接過她遞來的茶,垂眸抿一口,面不改色,泰然自若,“護著妹妹,本就是做哥哥的分內之事。”

他多坦蕩,彷彿白日那個孟浪輕浮之人並不是他。

事到如今,沈清棠也不再遮掩退縮,哀怨婉轉的眼靜靜地看著他,“哥哥能不能放過我?”

她是真的怕他,也是真的鬥不過他。

她只能服軟,輕輕去扯他的衣袖,切切哀求,“放過我吧,琮之哥哥。我會一輩子記著哥哥的恩情,記著哥哥對我的好。”

“妹妹這話已經說過一次了。”

“我也說過,我喜歡妹妹。”

他看她瀕臨絕望的眸,語氣輕緩,“妹妹為何不能嘗試著也喜歡我?”

她從未想過要嫁給他。

以前沒想過,如今有了燕城,更不可能。

“哥哥是真的喜歡我嗎?”

她喃喃問,卻自顧自答,“我還記得,小時候哥哥曾養了一隻貓,喚作狸奴。哥哥一開始很喜歡它。可是後來……哥哥卻親手將它扼殺了。”

那是那隻繡眼鳥死的第五年。

府裡的丫鬟在園子裡撿了一隻幼貓,巴掌大,還沒長牙。

她和裴子萋年歲太小,裴景明又素來不著調。

這隻貓,便由裴琮之養著。

他是當真喜歡它,還親自給它取了名字叫“狸奴”,有“狸奴睡足花枝午,閒撲柳絲風”的野趣在裡頭。

兩個小姑娘也喜歡極了這種小東西,時常來他這裡逗狸奴玩。

可是突然有一日,狸奴不見了。

裴琮之對她們解釋說,狸奴大了心思野,越了高牆跑走了。

裴子萋當時還傷心了好一陣。

只沈清棠不哭不鬧,很自然得便接受了這一說法。

“其實我瞧見了,那日我來書房找哥哥,哥哥用手掐著狸奴的脖子抵在牆上,直到它沒了聲息。”

外表溫潤儒雅的少年,做起這樣血腥殘忍的事來也極是得心應手。

甚至從始至終,連眼眸都是淡淡的。

隱在暗處的小姑娘有了上一次的教訓,遮掩得嚴嚴實實,只在那狸奴被他丟進池子裡時瞪大雙眼,捂緊了自己的唇,不讓自己發出丁點聲響。

“我知道哥哥為什麼殺它。”

沈清棠垂著眼眸,輕聲道:“哥哥的同窗前一日過來尋哥哥,和狸奴玩了一會兒。後來哥哥的同窗回家,狸奴也要跟著去。當時哥哥的眼神就不一樣了……”

——很嚇人。

是那種陰鷙又冷漠的眼神,如看一個將死之人。

“果然,第二日,狸奴就死了。”

沈清棠平靜敘述完所有,抬眸看他,“哥哥殺狸奴,是因為狸奴背叛了哥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