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思玲瓏又通透,又看裴綾隆起的腹,笑盈盈道:“自來我便是家裡最小的,每日跟在哥哥姐姐們後面跑。這下好了,總算有個比我小的要來了。”

又問她男女月份,裴綾俱答了。

兩人親親密密說了好一會兒話,後來裴子萋也過來,姐妹三人喝茶品茗,閒話家常,恍如從前在閨中一般。

入夜自有承平侯府的馬車來接。

裴綾親送至府門口,聽沈清棠道:“綾姐姐回去罷。姐姐身子重,這天深夜涼,就不必再送了,我們自己回去便好。”

“是啊!”裴子萋已上了馬車,也探頭撩簾勸,“二姐姐回去罷。你往後若是想我們了,就差人來說一聲,我們再來看你。”

裴綾點點頭,到底放心不下,親自瞧著姑娘們上了馬車,遠遠離開,才折身回去。

身邊攙著她的嬤嬤是家裡帶來的,小心翼翼扶著裴綾跨了臺階,順口道:“數月不見,四姑娘和沈姑娘還是那個性子,一點沒變。”

一個謹小慎微太過,一個天真爛漫得緊。

“四妹妹倒是沒變,只是這沈家妹妹……”裴綾話裡有話,微微嘆,“怕是不同從前了。”

裴景明向裴老夫人求親時曾知會了她這個親姐姐一聲。

怎麼會有這樣巧的事?

這邊剛準備定下兩人的親事,那邊姑娘就叫他院裡的人推落了水。

一切倒像是有人預謀好的一樣。

馬車回了承平侯府,又有人來接。

翹簷底下負手立著個郎君,蕭蕭然風流清舉,是剛下值的裴琮之。

瞧見了馬車裡的姑娘,溫潤一笑,親自來扶她們下車。

沈清棠跟在裴子萋後面。

輕搭著他的手,提裙緩緩下來。

穿著繡鞋的足藏在冗長繁複的裙裡,她看得真切,落腳分明踩去了馬凳上。卻不知為何竟踏空了去。

幸而有裴琮之扶著,將她穩穩攬進了懷。

“妹妹小心些。”

他面上四平八穩,風平浪靜。

倒是姑娘一時慌了神,手忙腳亂地自他懷裡出來,面紅耳赤低聲同他道謝。

“謝謝琮之哥哥。”

他垂眸,目光落在她耳後不經意間露出的一抹嫣紅,微微彎了眸,心情極是愉悅。

裴琮之是特地在此等著她們的。

三日後,宮裡要開中秋夜宴,邀群臣及眾親眷。

裴老夫人近年身子不好,裴夫人又深居佛堂,不問世事。他於是來問兩個妹妹。

“要去要去。”裴子萋最是愛熱鬧,自己便定了主意,“我和清棠妹妹都去。”

沈清棠從沒進過宮。

她跟裴子萋身份不一樣,那是承平侯府嫡出的貴女,自幼便是宮裡往來的常客,身份貴重。便是瞧見了儲君,喚一聲“太子哥哥”也使得。

而她不過是蒙了裴老夫人的恩,寄養在這府裡的。

從來深居簡出,不敢拋頭露面。

往常也有這樣的事,她只管尋藉口推脫。

只是這一次,她卻沉默,任由裴子萋替她應承了下來。

待回了房,采薇忍不住好奇問她,“三日後的中秋夜宴,姑娘也進宮去嗎?”

沈清棠黯淡著眉眼,點頭。

自然要去。

所謂宮宴,亦是高門貴族的相看宴。

她從前不去,不過因著裴老夫人往日是真心疼她,將她視若己出。

她原以為,裴老夫人會像待裴綾一樣待她,精挑細選地為她相看個好夫婿,送她出嫁。

直到這次行露一事,她才幡然醒悟。

什麼疼愛,什麼憐惜,都不過是假的。

明晃晃的例子在這裡。

縱使行露此番真的推了她入水,又能如何。她有腹中孩子做倚仗,不過輕飄飄跪了幾個時辰祠堂便安然無事。

在這府裡,自己瞧著是個正經小姐,實則連裴景明心尖尖上的丫鬟都不如。

她得為自己謀劃。

翌日裴琮之翰林院休沐。

連綿下了許久的雨,正是難得的好日頭。

沈清棠過來的時候他院裡的丫鬟搬了書房的書籍出去曬。

偌大的庭院裡擺滿了書,墨香四溢。

她提著裙,小心從那些書籍旁過,遠遠便瞧見了窗子裡坐著的郎君。

日光綿長,他的側臉沉在斑駁光影裡,深廓濃影,溫雅貴重,卻帶著幾分矜貴清傲的疏離。

“琮之哥哥。”

沈清棠揚聲喚他,於是郎君側目看來,微微一笑,清冷霎時消散。

“清棠妹妹。”

他起身出來迎她。

因著匆忙,手裡還持著書卷,另一手,則貼心為她撩起頭頂懸著的竹簾。

“謝謝琮之哥哥。”

姑娘抿著唇笑,見他屋子裡也是一片凌亂,書籍散得四下都是,揚面問他,“哥哥這是要將這些書卷重新整理嗎?”

“是啊!”裴琮之將書卷擱去桌案,溫聲道:“今日日頭好,也正好將書拿出來曬一曬。”

又問她,“妹妹來找我可有什麼事?”

“也沒什麼事,就是想哥哥了。”

她抿著唇,笑得格外甜,“哥哥這次回來,總是在忙。我也一直在病中,不好來尋哥哥說話。今日得知哥哥在家,便來煩擾哥哥了。哥哥可莫要嫌我。”

他眉眼疏朗的笑,“妹妹來,自然是歡迎的。”

屋子裡凌亂,裴琮之邀她去院子裡坐。

女貞子樹下騰出一塊空來,圓石桌上燒著爐水,泡一壺新鮮滾燙的雪芽尖。

沈清棠端了茶盞,輕輕抿一口,忍不住喟嘆,“好香。”

很快又禁不住皺眉,“真苦。”

這是裴琮之獨愛的茶,聞著清雅淡香,喝過後卻連唇齒都是清苦的。

沈清棠實在喝不慣,吐吐舌頭,蹙著眉將茶盞擱下,“算了,這樣好的茶我喝真是糟蹋了,還是留著哥哥慢慢品茗罷。”

裴琮之與她對坐,抬手也飲一盞,笑而不語。

丫鬟小廝們都避開了去,留兄妹倆說話。

沈清棠看滿地鋪曬的書卷,又仰面,看院裡這一棵女貞子樹,“哥哥這樹栽了好些年了,好像自我進府裡,這棵女貞子樹就在這兒了。”

她覺得奇怪,尋常人院中大多種梧桐松梅。

女貞子樹,倒是極為少見。

“是很多年了。”他頷首,又溫潤解釋,“不過隨手栽的,妹妹若是喜歡,我明日讓人也去銜雪院種一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