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這麼驚訝?我這麼努力,就為了追求快樂呀。人是動物,人性本就應該追求快樂,快樂明明是和空氣、水、食物一樣的必需品,為什麼在這個時代,快樂反而是有代價的呢?快樂不應該是競爭的獎勵——這太畸形了,我無力反抗,但不代表我認可。”

陳家嫻說:“那你不會覺得浪費才能嗎?”

韓方說:“讀書的唯一目的,就是理清我和我自己的關係。除此之外,適當理清我和社會、我和宇宙的關係。至於其他的——不是讀書的意義。人不是為了成為趁手的工具而讀書。正相反,人正是為了脫離被當做工具的精神苦悶而讀書。”

陳家嫻想起關晞說過的話。

她輕聲說:“知道‘我是誰’。”

陽光很燦爛地覆蓋在兩個年輕人的面孔上。

韓方贊同:“對啊,找到我是誰,和自己過好一生。除了自己與自己的關係,其他所有關係,都不過是生命無意義的疊加。”

陳家嫻看著前方的路:“我很贊同。”

韓方很開心地說:“你瞧,我是個邏輯自洽的開心人,我有足夠的能力帶給你快樂。和我一起玩,我保證你也會很開心的。”

陳家嫻點了點頭。

車子很快駛到滑雪場,韓方邊停車邊問:“你不會滑雪吧?”

陳家嫻搖搖頭:“我可以學。我學東西很快。”

韓方笑了:“學得快慢不重要。重要是,學滑雪這件事本身,讓你開心。”

這超乎了陳家嫻的人生經驗,她垂眼思索。

兩個人走進滑雪場,租衣服,租雪橇,正挑著,有人過來打招呼:“你們好了就快進去吧,還有誰沒來啊?”

啊?

韓方回頭,難以置信地看到——

什麼鬼。

為什麼會在滑雪場遇到同事啊?!

就這麼一會的功夫,陸陸續續又進來幾個同事,男男女女靠在租賃處排隊。

“……喬木哥真大方,在這裡請客團建!要花多少錢啊。”

“……你心疼喬木哥?你背叛了工人階級!拜託,花老闆的錢,才是真正賺到錢。”

“……你會滑雪嗎?等下記得教我啊。”

“……家嫻,帶衛生巾了沒?”

陳家嫻稀裡糊塗地被女生拉走,等回過神來,她已經抱著衣服和雪橇和姑娘們走進更衣室了。

等進了雪場,每個人都裹在滑雪服裡,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陳家嫻站在初級雪場裡,身邊圍著三個那麼業餘又那麼自信的女同事,四個人分享一噸熱情洋溢的商業互吹後,深感此事容易,齊齊鬥志昂揚地從雪坡上滾了下去,撞歪了欄杆。

滑過雪,潘喬木又請大家聚餐,開了四張桌子,熱熱鬧鬧吃喝到晚上8點。

韓方發微信給陳家嫻:“我訂了溫泉酒店,等下散了場,我送你。晚上泡溫泉啊。”

陳家嫻回覆:“好。”

過了一會,韓方接了個電話,面色變得難看起來:“是是是,這個資料……怎麼會打不開呢?對不住對不住,我明天重新發您……今天就要?”

隔著四張桌子,潘喬木的眼風似笑非笑地掃過來。

韓方漲紅了面孔,打了不少電話,最後垂頭喪氣地找到潘喬木。潘喬木聽了,不置可否:“沒事,我幫你去說。”

韓方感激涕零:“謝謝喬木哥。”

潘喬木說:“你今晚必須把檔案梳理好,發給對方。”

韓方急忙說:“應該的應該的。”

韓方急匆匆離開,路上發微信給陳家嫻:“你稍等片刻,可以去逛一逛,等下我忙完了,回來接你。”

……

陳家嫻的微信響了。

潘喬木踩下油門,單手打方向盤,沒有看陳家嫻,很平靜地問:“韓方說什麼?”

陳家嫻還沒有能力做好表情管理,於是她的面孔浮現出“你怎麼知道”的驚訝。她不自覺地看向潘喬木,又故作鎮定地移開目光。

潘喬木說:“你最好告訴他你沒空。”

傲慢地戳穿。

很好。

這很潘喬木。

車子緩緩駛入主路,陳家嫻找回自己的聲音,按熄手機:“哦。”

天氣已經涼了,但潘喬木還是脫掉了外套,緊握方向盤的小臂上,襯衫的袖子挽起來。

他沒有開車聽歌的習慣,車裡非常安靜。

他遲遲沉默。

在等紅燈的間隙,在沉默許久後,潘喬木終於開口:“我算著你的生理期快到了。”

陳家嫻說:“是。”

潘喬木頓了頓,聲音弱了些:“……你說月經前後會比較有慾望。所以你現在有慾望了嗎。”

他說著,一隻手打方向盤,另一隻手解開兩顆襯衫紐扣。

陳家嫻按下車窗,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最近忙,沒想過。”

她盯著紅燈看。這是個一分半鐘的超長紅燈,顯示還有58秒。

潘喬木試探著問:“那你要不要想想。”

陳家嫻沒理他。

57秒。

潘喬木忍氣吞聲:“就算你嫌我不好用——難道我服務態度不好嗎。”

陳家嫻回過頭,凝視著他。

被燈火點亮的夜晚映進她深棕色的瞳孔,她的眼中跳躍著奇異的色彩。潘喬木彷彿被火燒灼,不自在地別開眼。

下一秒鐘,陳家嫻拆開安全帶,撐著駕駛座,靠了過去。

她準確無誤地親了親潘喬木的嘴唇。

陳家嫻靠回副駕駛,扣上安全帶,垂眼思索片刻後,說:“我想想,才知道有沒有慾望哦。”

紅燈還有55秒。

潘喬木怔了片刻,俯身向她靠過去。

他用一隻手攬住她的後腦,額頭抵住她的額頭:“那……我可不可以親你。”

54秒。

陳家嫻抬起眼。她沒有拒絕。

潘喬木的聲音很強硬、又混雜著溫柔。他宣佈:“那我親你了。”

他慢慢親吻她始終倔強、始終有火灼燒的棕色眼睛。

他流連著親吻她眼角的疤痕。

他捧著她的面孔,出神地看著她的眼睛,看了許久,伸手擋住她的眼睛,俯首吻住她的嘴唇。

……

轉向燈變綠,潘喬木靠回駕駛座,單手扣上安全帶。

紅燈還剩3秒。

他重新握住方向盤,淺色的琥珀色眼眸亮亮地看著她。

“現在。”他問,“你有慾望了嗎。”

紅燈轉綠,無數車子駛出,匯入整座明亮而盛大城市的車水馬龍。

……

陳家嫻不清楚慾望是什麼。

但陳家嫻很清楚,她自己,才是慾望的主體。

權力是慾望的實體,慾望是權力的虛影。

哪怕僅僅只是尋歡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