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修完就跑。”關晞說,“把原住民的生活攪得亂七八糟,卓秀撤資以後,文化產業荒廢在那裡,留給原住民滿地雞毛。這樣的例子還少嗎?”

她說下去:“人的需求首先是房子,但他們不僅僅需求房子。我們要把這塊地運營起來,旺起來,原住民才會獲得更多的工作機會,賺到錢,擁有更好的生活。不然,就只是給他們修修房子,他們的生活怎麼辦?這個地段的生活成本可不低。”

她頓了頓:“人,不應該是有套房子就萬事大吉。人,也不應該把一套房子作為人生的理想和目標。鬱賁,這太畸形了。”

畸形嗎。

鬱賁從大學畢業就開始造房子。他經歷過地產行業轟轟烈烈的黃金時代,眼看著樓市翻著番地向上跳,當然也藉著行業的東風積蓄下可觀的資產與財富。他從熱愛建築的人,變成了一個快速蓋房子的人。

理想嗎。

在一個嚮往金錢與效率的年代,在一個大學生的理想僅僅是買套房的年代,在一個實業比不過娛樂業的年代,談論理想?

目標嗎。

難道不是賺錢嗎。賺更多的錢。不然呢?不然還有什麼?人這輩子不就這些嗎?還有什麼?還應該有什麼?或者說,還能夠有什麼?鬱賁捫心自問,他應該想嗎?他敢想嗎?

鬱賁不願意再想。

鬱賁心中湧起一股尖銳的刺痛,他終於被關晞激怒:“你和我談這個有什麼意義?這不是你我該考慮的。你那套——那套學者思維——飄在空中,不知所謂——簡直給我們的工作增加難度!簡直是增加無意義的工作負擔!”

關晞輕輕放下杯子,沒有繼續剛剛的話題。似乎所謂的理想、所謂的畸形,都只是一場幻聽。

她只是說:“你不用考慮意義。你要考慮的是,施總看見這份方案,覺得有沒有意義;老總裁看到這份方案,覺得有沒有意義。”

鬱賁很快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設計主管坐在一邊,心中瞭然。

被說服了啊。

鬱總,口口聲聲做生意,結果還是吃了關晞畫的大餅?

究竟是誰在理想主義啊?

……

關晞看著鬱賁面前一口未動的咖啡:“你不喝?”

鬱賁思索許久,端起咖啡,幾口喝完,用紙巾抹了嘴,捏成團:“行吧,中秋後必須交付。如果老總裁問起方案延遲,你就擔責吧。”

關晞答應。

三個人從會議室出來,鬱賁很快就被排隊簽字的人包圍。關晞叫上陳家嫻,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我看了你交付的材料。”關晞想了想,“資料用得很全面。你找了運營協助?”

交上去的東西,只有周可提供的資料值得被誇嗎。

陳家嫻尷尬地笑了笑:“是。”

關晞看著陳家嫻。

眼前這個年輕的女孩子,是從怎樣的原生家庭中爬出來的,怎麼被裁員,又是怎麼製造機會、抓住機會站在自己面前。

其中的艱難曲折,關晞全都知道。

潘喬木在刁難她,關晞也知道。

但,即使完全超出她的能力範圍,她也未曾退縮過,而是抓住一切可能的幫助,來實現自己的目標。

那自己呢?

關晞在想,她,鬱賁,卓秀集團,為做長樂坊規劃的時候,有沒有真誠地請求原住民的幫助?

並沒有。

為什麼難以觸碰到長樂坊的本質?

光是問專家有什麼用?翻書有什麼用?做頂層設計的人,有沒有走進長樂坊的生活,走進街坊鄰居中去,走進人的生活中去?而不是閉門造車?

陳家嫻就像一面鏡子,清清楚楚地照出卓秀集團每個人身上不為人知的、不合時宜的傲慢。

……

關晞看著陳家嫻發呆。

陳家嫻尷尬地咳了幾聲,才把關晞從思索中叫出。

關晞掃了眼陳家嫻交付的成果:“這樣就可以了。”

陳家嫻難以置信地“啊”了聲。

關晞又看了看眼前這份邏輯稀碎、順序凌亂的框架:“這裡和這裡,調換下位置。你把梳理好的重點填進去。”

陳家嫻忍不住說:“這樣就行了嗎。”

關晞說:“就這樣。你現在就去填,填完發給我。”

陳家嫻記得周可的話。關晞是她的老闆,只要老闆說行,她的工作就到此為止。

只是,這樣真的行嗎?

關晞轉過椅子,看向她:“要學會給工作分優先順序。你的價值不在這項工作任務上。”

……

“這樣怎麼行。”潘喬木面上露出一絲驚詫,“她是沒仔細看過陳家嫻做的報告嗎?”

助理說:“我打聽過了,關晞那邊,就是這樣說的。”

潘喬木皺眉:“關晞瘋了吧?她是不把這份工作放在眼裡了嗎?”

他站起身,想了想,又坐下。

他打電話給周亦行:“長樂坊和越城大學是不是有合作?你找的哪個老師,介紹給我可以嗎?青年教師就行。”

周亦行很快推了宋清許的名片過來。潘喬木加了,問:“宋老師,可以幫忙完成一篇關於長樂坊舊改的論文嗎?有償。”

陳家嫻寫的東西,他可是看過的。那樣的質量——關晞除非是瘋了!不然怎麼覺得能行!

自己工作做不好,就別怪他出手。

到時候,兩篇論文擺在一起,誰行,誰不行,自是一目瞭然。

宋清許答應了,說:“什麼時候要呢。”

潘喬木看了看。很快就是中秋,他說:“中秋前。謝謝您。”

……

“很快就是中秋了。”林叔平說,“畢竟是全家團圓的日子。”

君子怡給女兒的脖子後塞了一條小毛巾,叫保姆:“阿姨,帶嫣嫣下樓玩。”

門關上,小女孩興奮的說話聲漸漸在樓道里遠去。

君子怡這才懶懶說:“這次你不帶趙敏敏了嗎。”

林叔平接了杯水,走到沙發邊,鬆弛地坐下:“這不是她能去的場合。中秋節是全家團圓的日子,我們可以趁這個機會,維護一下雙方的人脈。”他轉頭凝視君子怡,“我說過,我們才是利益共同體。”

君子怡“噗”地笑出聲:“你真當我是利益共同體,就別讓我去你那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