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回擊&黑色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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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坊工程組坐在小會議室裡看節目重播。
在電視臺播出的採訪中,金阿婆主動cue到了卓秀主動幫助原住民的幾條政策,比如免費修下水,比如可以幫匠人們寄賣手打銅,等等。
當著鏡頭的面,金阿婆也很懂得講話的藝術,直言:
相比於花裡胡哨的立面設計,這些民生政策才能真正體現卓秀地產對老年人的關心,並感謝了政府實實在在為老百姓做事。
當著鏡頭和鬱賁的面,提到翻新,金阿婆一口答應,連連表示,卓秀幫自己房屋翻新,自己完全放心。
漂亮話一套一套,比主持人還老練。
“能成為原住民的意見領袖,這個老太太不簡單。”鬱賁指著電視裡的金阿婆說,“只要搞定這個老人,幾乎就搞定大部分原住民。”他把目光轉向陳家嫻,“是吧?”
陳家嫻坐在圓桌下首,一怔,點點頭。
周燁將於本月月底卸任,調去其他專案,因此,此刻,拆遷主管目前空置,由鬱賁直管,具體執行由陳家嫻在牽頭。
作為一個實習生,很難講陳家嫻的牽頭作用發揮了多少,是不是一個原住民吉祥物。
可既然是“牽頭”,今天這場核心團隊的會議,陳家嫻竟然也佔了一席之位。
會議通知釋出的時候,同事們看待陳家嫻的目光已經不一樣了。
她才20歲,還是個實習生。
幾個男同事互相捅了捅,使眼色,最後推了個人半戲謔、半不服氣地問她:“你是和哪個大佬開過房嗎?”
……
陳家嫻被人當面問到臉上,錯愕了片刻後,揚了揚手機,對他說:“我開了錄音。你有什麼問題要問我?你是想問,我和誰開房了嗎?”
只要她不為此感到羞恥,感到羞恥的就不應該是她。
她“仁至義盡”地讓對方提問。而對方怎麼反應,都將成為無理取鬧。這是潘喬木從前對她做過的,現在她也學會了。
那個男同事顯然有些意外。陳家嫻又說:“你對我有什麼疑問,現在你可以問。”
男同事有些狼狽:“我開個玩笑。”
因為她是個年紀很小的女實習生,所以可以開玩笑嗎。
陳家嫻說:“這個訊息,你是從哪裡得知的?是誰告訴你的?”
男同事保持緘默。
陳家嫻又說:“好的,這個訊息我只聽到你在傳。以後我只要聽到類似的傳聞,我就認為是你傳的,我會報警,而且只找你。我的意思表達清楚了嗎?”
男同事遲疑了一下,說:“以後不會了。”他向她道歉。
陳家嫻“嗯”了聲,保持面上的冷靜,沒有露出自己身體的顫抖。
回到工位,她寫了封郵件,附上錄音,發給負責自己的HR,並抄送關晞和鬱賁。
這個職位是關晞和鬱賁給她的,她坐在這個職位上,只對這兩個領導負責。其他人,與她有什麼關係。
……
陳家嫻穩穩地坐在會議室內開會。
鬱賁說了城市馬拉松終點可能設在長樂坊的訊息:“要造一處地標建築,你們怎麼看。”
說什麼的都有。
比如:
購入藝術家雕塑,作為地標。
“雕塑就用穿旗袍的西關小姐,馬拉松跑完以後,還可以和西關小姐合影。”設計主管曾經在另一個地產專案裡採購過臺灣藝術家的雕塑,渠道是打通的,眾人也非常認可。
西關小姐雕塑?
能做地標的雕塑,那得多高的西關小姐?
“行人可以從西關小姐的腿下行走……”設計主管還在說。
看什麼,看裙底嗎。
陳家嫻忍不住皺眉。但在會議室內,她只是個實習生,沒人會問她的意見。
……
關晞和潘喬木難得達成一致,在專案流程節點上,都給出了“不建議”的答覆。
潘喬木反對得更激烈:“太醜,太土。”
潘喬木正在與星巴克商談引進,但並不順利。星巴克對選址卡得非常嚴格,長樂坊向地鐵口的方向再走幾公里就是綜合商場,商場裡已經有一家星巴克。潘喬木試圖在裝修和店租減免上給出部分讓步,雙邊正在拉扯的關頭,他無論如何都不願意讓“這個醜東西”降低地塊的調性。
關晞反對的理由則比較簡單:她有更好的選擇。
“春華電影院?”
設計主管有些茫然。
黎紅是老越城人,對春華電影院還有印象:“有的有的。民國開的,在六七十年代特別紅火,我小時候還總去摸電影院門口的石牌樓。”
“紅姐,我怎麼沒聽過?”設計主管也是越城本地人。
“七十年代以後就破敗了。”黎紅說著,關晞在電腦上放大衛星地圖,幾個人湊作一處,依稀看見——
半個牌樓。
牌樓的作用,類似於現在的氣球迎賓門,春華電影院的“迎賓門”是石頭雕的,僅剩半片殘址,依稀可見往日的浮雕鏤刻。
牌樓後面是亂糟糟的停車場和各類違章違建,甚至還搭了兩個棚子賣木桶飯。
設計主管撓頭:“拆了?”
黎紅“嗯”了聲:“拆了,2010年前後定性成危房,除了石牌樓,全拆了。”她非常遺憾,“拆了以後也沒什麼用途,荒廢在那裡。”
在城市更新中,這種情況,並不罕見。
關晞的聲音裡沒有多少情緒:“我希望復原春華電影院,工程難度如何?”她翻出幾張老照片的掃描件,發到設計主管的手機上:“這是春華電影院的照片。”
是週記茗茶居老闆丟掉的照片,關晞逐一掃描處理過。
設計主管仔細研究照片:“你是說一比一修復這座電影院嗎?工程上不難。”他抬起頭,“難的是,你要把春華電影院變成地標?現在的年輕人,誰還知道春華電影院?他們會買賬嗎?”
關晞說起別的:“金阿婆最近在網上有點火,你知道嗎。”
……
陳家嫻在刷小紅書。
金阿婆在小紅書上火起來,起因是電視臺的節目。
金阿婆講起自己與西關的過往,提到了年輕時很時髦,攢一個月工資買高跟鞋,又專門訂做旗袍。她的未婚夫討了她旗袍的料子,裁了做領帶,兩人拖著手高高興興去春華電影院看電影。
“拍拖睇戲一條龍。”金阿婆如是說。
這些事情,長樂坊的人都知道,陳家嫻也知道。
從前的西關是富商雲集的地方,金阿婆的未婚夫,家裡從前是洋行的買辦,哪怕經歷過改天換地,捐了大半家產,也還是富裕極了,如今被拆得七零八落的西關大屋就是他家的。
誰知道後面時局亂起來,眼看著情形不對,未婚夫拖了再拖,終於不敢再拖,坐船去了外國。兩個人就這麼斷了聯絡。
金阿婆後來說,幸虧走了,要是再晚幾年,想走也走不掉。
在工人最榮耀的時代,金阿婆全家去了香港,而她年紀還輕,受新中國電影中女工人形象的影響,不想去香港嫁人,就繼續留在長樂坊,做了助理工程師。
運動那些年,她和家裡人劃清界限,頗吃了些苦頭,風波過去以後,補發這些年的工資,工程師做不成了,做了專業教師,又過了幾年,調到教研院做教學研究,頗受人尊重,最後從教研院退休。
撥亂反正的時候,產權陸陸續續退回她手中不少,只是西關大屋終究沒了。
她住進了學校分的筒子樓三樓,和陳家嫻的校工爺爺做了樓上樓下的鄰居。
金阿婆在小紅書裡火起來倒不是因為別的。節目的截圖對話被疊在一起,變成了感人的愛情故事,金阿婆為了苦苦等待失散的未婚夫,終身未嫁。
一時間,無數人被這樣的愛情故事所感動,被那個年代的“忠貞不渝”感到讚歎,小紅書點贊數量瞬間超過了5萬,沒過多久,又上了熱搜。
渴望工人榮光而沒有去香港嫁人的西關小姐,結果因“為愛等待”的故事而揚名。陳家嫻怎麼看,都覺得頗具黑色幽默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