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侯出家不理俗世,主母江婉又是個不管事的,府裡大小事都由裴琮之做主,他的婚事當真就這麼延誤了下來。

直到今日,裴老夫人才恍然大悟,“原來琮之存的,竟是這麼個心思?”

可是不可以。

裴老夫人不能同意。

她的嫡長孫是什麼人?

父親是煊赫一時的大將軍,母親是已故太后的親侄女,嫡親的妹妹現下又在和儲君議親。

算下來,他們承平侯府一脈也是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

裴琮之以後前途不可限量,自然也需要一個門當戶對的妻族來匹配扶持他。

區區一個陵川來的,小門小戶的姑娘。

裴老夫人憐她孤苦,疼她是一則,若要讓她嫁與裴琮之,卻是萬萬不行。

裴老夫人的顧慮張嬤嬤看在眼裡,又來寬慰她,“老夫人不必焦急。這原只是我的一點猜測,也沒說便是真的。再說了,眼下平南王府的小世子對咱們沈姑娘情根深種,若是平南王回了京,定下兩人的親事。大公子便是存了那個心,也只能作罷。”

說的極是。

事到如今,裴老夫人倒是徹底下了決心。

沈清棠與燕城的親事必定要促成。自然,她過繼到江婉名下一事也要儘早定下,以絕後患才是。

十月初八,孟冬,上京城裡落了入冬以來第一場雪。

沈清棠和裴子萋應昭和公主相邀,去宮中踏雪賞梅。

白毫銀針的貢茶,採了梅梢上的新雪來烹,用白玉蓮瓣茶壺盛著,這是宮裡極奢侈風雅的尋常。

昭和公主居上座,高貴的眼慢慢巡視一圈,最後落在沈清棠身上,問她,“沈姑娘這是初次進宮吧?”

旁邊還有好些高門世家的姑娘,也是受她相邀一同來賞梅的,聞言笑道:“殿下不知,上次宮裡中秋夜宴,沈姑娘也來了呢!”

不止來了,還將燕城世子的魂兒都給勾走了。

那眼巴巴地瞅著,肆無忌憚的樣,可是整個宴席上的人都瞧見了。

當然後面的話,她只敢在心裡唸叨,也不由偷偷瞧沈清棠一眼。

可憐的姑娘,得罪了昭和公主,能討什麼好。

她們都知,什麼踏雪賞梅,什麼公主相邀。這一場,分明是昭和公主擺的鴻門宴。

只裴子萋不知道,還兀自高興著,嘗一口初冬新雪泡的白毫銀針,歡喜的眼都彎起來,“妹妹快嚐嚐,這茶可香了。”

沈清棠依言端了茶盞抿一口,慢慢啜飲,果然很香。

她微笑點點頭。

卻並沒吞嚥,而是趁著眾人不備時偷偷吐去帕上,悄無聲息地藏在寬大袖子裡,不讓人瞧見。

沈清棠萬分小心,有秋狩圍場明晃晃的例子在前,這宴席上的一切她都不會碰。

但昭和公主並不會這般輕易放過她,笑意盈盈的眼,隱藏著毒針,似要刺穿她,“說起來,上次秋狩,聽說沈姑娘的馬驚了,沈姑娘可有大礙?”

沈清棠垂眸回話,“謝殿下關心,清棠並無大礙。只是受了些小傷,在家略養了養,如今已經好了。”

“那就好。”昭和道:“我當時聽著,都嚇了一跳。那狩獵場裡什麼猛獸都有,沈姑娘這般嬌弱,可不要出了什麼事才好。好在沈姑娘是吉人自有天相,安然無恙地走了出來。”

她話裡有話,不知情的人卻聽不明白,只附和著道:“是呢!當時我們聽著也嚇了一跳,萬幸沒出什麼大事。”

也有人感慨,“只可惜了那匹河曲馬,那可是匹萬里無一的良駒呢!聽說平日裡是極溫順的,也通人性,也不知怎的就突然發了狂。”

秋狩規矩,受驚發狂的馬,自然是要被處理掉,連帶著那梧桐落香,一同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這世間。

沈清棠斂下眸,將那些莫名情緒藏進眼裡,“是啊!可惜了那匹河曲馬。”

——替她受了無妄之災。

宴席過半,要去園子裡賞綠梅,看雪景。

沈清棠跟在一眾貴女後,看蔌蔌天花落,寒梅疏樹。

她無意爭先,昭和公主卻偏偏隔著人群將她喚至身邊,親暱對她道:“不知為何,我雖只是第二次見你,卻總覺著有種親近之感。你我年紀也相仿,往後常來宮中坐坐,與我說說話。”

公主吩咐,她只能垂首應下,“能得殿下垂青,是清棠的榮幸。”

昭和微微一笑,也做極了親近模樣,過來挽她的手,一同遊園賞花。

積雪未掃,綠梅枝頭落雪簌簌,有宮女聽吩咐折來一支綠梅,遞與二人嗅。

卻不知忽然從哪兒冒出一隻狸貓,直衝著手拿綠梅的兩人撲去。

“昭和公主——”

“清棠妹妹——”

驚慌呼喊聲迭起。

關鍵時刻,是沈清棠棄了手裡的綠梅,轉身緊緊抱住了昭和公主,以身相護,擋在了她的面前。

狸貓從她們身上疾掠而過,鋒利的尖爪揮舞著。

場面一度混亂,等到眾人回過神來,兩人已經抱在一處重重摔倒在地上。

“昭和公主!”

貴女宮人們一窩蜂湧了上來,狸貓受了驚嚇,頃刻間逃竄得無影無蹤。

她們被宮人們攙扶起來,因著摔在雪地裡,倒也沒摔多疼。只是沈清棠的手背叫那狸貓撓了一爪子,道道血痕,瞧著頗是觸目驚心。

“妹妹你沒事吧?”裴子萋慌張來看她。

沈清棠搖搖頭,就聽旁邊有人驚詫出聲,“殿下,您肩頭怎麼了?”

昭和公主肩頭也叫狸貓抓了,因著衣襟擋著,起初沒發覺,後來肩頭滲出血來才恍然覺得疼。輕輕撩開來看,清晰爪痕深可見骨。

稍稍一碰,便是鑽心刺骨的疼。

御醫來得很快,先看昭和公主的傷。

金尊玉貴的公主殿下何曾受過這樣重的傷,一時眼都疼紅了,滿腔怒鬱之火無處發洩,咬牙恨恨要宮人將那狸貓抓來洩憤。

宮人哪敢置喙,忙領著人四處去尋。

御醫再來看沈清棠,姑娘從始至終安安靜靜坐在那裡,就連說話的聲音也是低柔輕軟的,微微頷首,“勞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