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高臨絕非易徑,返璞歸真道更難。

“別一錯再錯!”莫白收劍回鞘,面露頹勢,有些心灰意冷。

然而莫白話音剛落,只覺眉前髮絲輕動,撩眼望去,一道寒光猛勁正徑直朝自己劈至,馬三軍見到風憐影到如今仍對莫白意猶未盡,難以把握,恐生變數,當即手起刀落,拼盡全力,豎刀劈來。

這一擊馬三軍未留絲毫迴旋餘地,力道自然無比剛猛,待莫白察覺之時,已然太遲,避讓不及,只能挺身硬受下這一猛擊,當即猛然提運十成內息,護身成盾。

無奈馬三軍此一擊太過倉促,莫白雖運息相抗,但還是被其破盾擊傷,刀鋒所帶勁風穿胸而過,立時只覺真氣渙散,提運不濟,胸內腑臟劇痛欲裂,繼而喉間噴出幾條血柱。

“真……卑鄙!”莫白手捂著胸口,氣力不濟,言語很是艱難。

這一番突如其來的變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都以為這場爭鬥會在莫白收劍回鞘之後,而就此平息,未料到馬三軍趁此間隙突下狠手,將莫白重傷。

“莫白!依仗著手裡的天行劍,橫行江湖,不把所有人放在眼裡,這就是下場!”奮力一刀劈下,馬三軍氣喘如牛地說道。

莫白渾身劇疼,哪裡還理會馬三軍言語上的奚落,當下緊守住一口丹田之氣,意守玄關,好在他體內有‘鼉黿真氣’,只要沒有刀劍傷及體膚,造成血氣流失,普通的傷勢,復原極快,眼下他只要留住一口真氣蓄勢突破玄關,就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得以功力恢復。

聽見馬三軍的語氣,一旁焦急地等著這場爭鬥平息的風憐心,似是已然明白出現了自己最不願意見到的局面,莫白身受重傷,隨即急切問道:“莫大俠!你怎麼啦?”

莫白一心專守玄關,傷情不容有怠,所以不敢稍有分心,只是盤膝入定,默不作聲,見到自己一擊中的,馬三軍立刀駐地,單膝微躬,繼而癱坐在地,面露喜色,長喘幾口大氣之後,說道:“二姑娘不必擔心,他沒事,還死不了!”

“還不動手!”馬三軍話音突轉,看了風憐影一眼,厲聲言道。

聽及此言,莫白當即眉心一緊,看來天行劍他們是志在必得了,之前自己以一敵眾未曾落敗,他們自然不敢輕易取劍,如今遭人暗算,一時間動彈不得,他們此刻取劍,輕而易舉,如若失劍,便意味著失信於龍行司,不僅對他,也對奪劍之人都將是有滅頂之禍的。

儘管他想要放下它,想要抽身江湖之外,但他決想不到,這一幕竟是如此,來得如此之快。

心生旁騖,以致真氣險些岔道,造成無法逆轉的危險,然而情況並未就此好轉,他聽見有腳步輕挪逼近,之後,天行劍被人從身旁取走。

雖然商君愁的立場一轉再轉,但她眼看著風憐影從莫白身旁取走天行劍之時,她並未有任何表情,亦或許此時她也覺得,莫白放下天行劍就等於解除了所有危險,源於它,自然也是終於它。

“走!”風憐影自莫白身旁取得天行劍之後,只是轉身冰冷地說了這一個字。

“為何不趁機殺了他!”馬三軍見到風憐影只取劍,未動莫白分毫,不由從旁提醒了一句。

而他的這番話,讓本身意欲邁步走開的風憐影,登時停住了腳步,側臉回頭,遲疑了片刻,右手按在劍柄上,手指捏了又捏,神情甚是矛盾。

見到她意猶未決,楊修當即搶聲說道:“不要殺他!我要打敗他,讓他成為我的手下敗將!”

馬三軍知道風憐影一時間還無法對莫白痛下殺手,方才之言不過只是一次試探,既然得到的結果仍舊不是自己所要的,還不如順了風憐影的心意,是以不由自嘲地冷哼了幾聲,繼而言道:“既然不想殺,也罷!反正有了這劍,沒有天行令也是名不正言不順!”

須臾,只見莫白氣色漸轉平和,長吁一息,起身站立,而他忽然起身,令在場眾人皆都大吃一驚,而馬三軍甚至都已經有些開始後悔奪劍了。

而莫白此刻天行劍不在手中,反倒覺得手腳更為自在,之前雖有天行劍在手,但臨敵對陣之時,難免有些受縛。

所謂的聲名威望,就是從形形色色的教條規矩當中,找出各種各樣體面的所謂責任,來慰籍迷失的本心,時機對上了時務,便是功成名就,反之,若按照自己的本心去留隨意,拋開世俗規矩,則難免不會被世人視為異類。

天行劍在手,聖劍的身份便是莫白的束縛,諸多規矩,諸多責任,諸多不可為。

“他到底是人是鬼?受了我全力一擊的‘一分為二,二十六路失空斬’居然沒事!”看著莫白氣定神閒的樣子,馬三軍兀自默唸道。

這‘一分為二,二十六路失空斬’可是裂金斷石的一路迅猛武學,配上利器,堪稱無堅不摧,而莫白血肉之軀,自不比金石堅固,自己奮力一擊下來,竟未能將他一舉擊敗,甚至未能傷他,怎能不令他驚恐。

自從風憐影從莫白身旁取走天行劍之後,意味著與之徹底決裂,見到莫白頃刻間復原,只覺手中拿著的天行劍格外沉重,但並未將之放下,只是右手離開了劍柄,繼而回過頭去,徑直一人信步,從眾人視野中消失在了漫漫夜空。

而風憐影奪得天行劍,毫無態度地離開,令留下來的姐姐風憐心卻是為難了。

“莫恨她!”儘管胸中有太多替其開釋的言語,但風憐心始終無法開口,最後只是艱難地擠出了這三個字。

“王爺!而今遂了你的心願,那劍……終於落在你手中,莫某若此時離開,你不會再行阻攔了吧!”莫白言語沉穩,中氣十足,沒有絲毫受內傷的跡象。

天行劍被拿走,眾人皆以為莫白會有一場殊死的爭奪,未料到莫白的態度竟是如此的平靜,宛如這天行劍自他手中遭奪,似乎無關痛癢一般,這讓所有人大為詫異。

“龍行司追責下來,你如何應對?”就在莫白說出那番說辭,抬足準備退場之際,商君愁猛然出言問道。

本以為莫白失去天行劍,只不過少了一件傍身的兵器,一個包袱,聽見商君愁的這番言語,風憐影方才明白,沒有了天行劍,莫白失去的不只是一件兵器,而是多了一場災禍,滅頂之災。

天行劍於自己手中被人奪走,龍行司難免行問責之罰,儘管商君愁不問,莫白心中也是明白,自己在劫難逃。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坦然,率性。

雁翎宮一戰,以天行劍易主而告終,江湖的動亂,自此現幕。

見識了莫白的身手,自那以後,楊修不再輕提復仇之事,而是沉下心來,在商君愁的輔助下,苦修冷寒霜所贈血禪宗絕學《陰陽書》,局勢正朝冷寒霜與樊孤塵所預料的方向發展。

馬三軍與風憐影自得到天行劍以後,開始‘名正言順’地招攬各方勢力,屯結蓄勢,以圖對抗龍行司,真正實現問鼎江湖的宏圖大志,而楊修修習《陰陽書》小有所成,眼下還無法與莫白形成對手,但有商君愁從旁協助,修為日益精進,尋常高手已難在他手中討得便宜。

有了天行劍的威望,江湖各路勢力紛紛歸附,當中不乏風憐影寒雁城的昔日舊部,而更多的都是不堪忍受龍行司一家統領江湖的人,由此而見,因為龍行司的存在,江湖永無第一之爭,平淡得太久,而江湖,則恰恰需要第一,不需要平淡。

失去了予奪之爭,江湖,又豈能稱之為江湖,無所不為,暢得自在,才能謂之江湖。

而莫白沒有了天行劍,就等於沒了止緣之身的身份,換而言之便是不再擁有龍行司這個威震八方的後盾,倒也落得自在,所謂孑然一身,江湖任之。

自數月前雁翎宮一戰之後,莫白隻身一人,遊蕩故景舊地,將昔日的回憶置身重遊,好好地回顧了一番。諸多感嘆,卻也越顯孤獨淒涼。

眼看著已經時近深秋,江南氣候逐漸寒涼,枝葉凋零,四處昏黃一片,今,又一個風高氣爽的夜幕黃昏。

既望之夜,月色稍晚。

一隊飛騎,領著火把穿林而過,不多不少,整好十八人騎,黑白骷髏彎刀旗,江湖之中只此一面,獨一無二,那就是曾經令無數征戰之人聞風喪膽的,燕雲十八騎。

所過之處,血流成河,百餘年來,從未一齊現身,更是從不踏足燕楚之地。

如今這幽靈般的十八人騎一起現身江湖,定非尋常,從不輕易現身,亦是因為龍行司對其諸多約束,更是忌憚於龍行司的威嚴,而自從天行劍自莫白手中易主之後,訊息不脛而走,迅速傳遍江湖,恰逢此時燕雲十八騎出現在燕楚大地之上,兩者必有關聯。

沒有了天行劍,莫白幾乎被江湖遺忘,亦無人認識,在意,反倒落得清閒,不再處處遭人算計,步步受人利用,而這一切的使命,卻仍然與他唇齒相依,天行劍只不過能暫時召集各方勢力,真正號令群雄的,也只有莫白與天行令。

“楚王!江湖傳言,天行劍易主,不知是真是假?”雁翎宮前,十八騎中的一騎身著素衣披風,黑色斗篷之人出言問道。

得知燕雲十八騎前來,馬三軍不敢稍有懈怠,近衛鐵甲以及日前投靠的各路江湖勢力,紛紛應約到場,與燕雲十八騎分庭抗禮。

“天行劍在手,天下盡皆臣服,爾等若是前來投效,馬某自當列賓相迎!”馬三軍前出一步,洪聲回道。

言下之意,十八騎來者不善。

“我兄弟千里迢迢來此,並不是為了與楚王一爭雌雄,把天行劍原來的主人交出來,我等自會離去!”

“癩蛤蟆打哈欠,你好大的口氣,既然來了,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若不願歸降,煞神!你認為你們還走得了嗎?”馬三軍大袖一揮,近衛鐵甲軍應聲而動,強弩滿弓,將十八騎團團圍住。

見到馬三軍執意恃強,那素衣騎者探眼環顧了一圈,胯下駿馬仰頭擺尾,頗有些按奈不住,那人摸著馬鞍之上裝飾華麗的佩刀,隨即沉聲說道:“多少年我們風雨同濟,這些年委屈你了!”

聽著這番言語之後,身旁其餘眾人紛紛各自跨馬掠陣,圓形排開,首位互顧,與包圍的鐵甲軍面相而立。

馬三軍身旁的風憐影眉宇緊鎖,頗有些不安,她知道,自從藉助天行劍廣發英雄帖後,各方勢力集聚一堂,但也難免參差不齊,良莠不一,如今難得有燕雲十八騎這一對手前來挑釁,正好檢驗一下連日來各方歸附之人的實力,心中既是期盼,又害怕失望。

正值此時,灰色的夜空之中,猛然射出兩道銀光,朝著燕雲十八騎等人,呼嘯而至。

“無知之輩,竟敢偷襲!”素衣騎者拔出佩刀,鏗鏗兩聲,將那兩道銀光,格擋於身前。

聲落人現,竟是楊修,原來馬三軍以替其尋找楚瑩瑩下落為由,令他留了下來,此戰本與他無關,但他苦修《陰陽書》多時,畢竟年輕,手下難免技癢,豈不知,他這一鬧,正好替馬三軍等人解了圍。

見到來人是一翩翩少年,素衣騎者登時愕然,方才揮刀格擋的那一擊,看似尋常,卻極具後勁,現在虎口還有些陣陣發麻,難免驚訝,不敢大意。

“來者是誰?燕雲手下不殺無名之輩!”素衣騎者悄言說道。

“活閻王!”

楊修父親楊鎮心曾得江湖諢名‘閻王笑’,如今楊修自詡‘活閻王’,無疑,有繼承父輩之意,然,單就他方才甩出的雙生刺來路攻勢斷定,他早已遠超楊鎮心,青出於藍。

“活閻王?莫不是我等久居關外,不知燕楚大地上,還有這個名號的人物!”

楊修以自詡活閻王而現身,令商君愁很是意外,然而他如今初習小成,竟夠膽量與燕雲十八騎這般高手挑戰,除了有些責備他仍舊不自量力之外,倒也有些佩服他的自信和勇氣。

而楊修出面參與械鬥,無疑替馬三軍擋下了頭陣,儘管商君愁近日來竭力助他,卻絕不是想讓他淪為替人出頭的愣頭青,她助他只是為了讓他有實力剋制莫白。

“煞神!他是賢樓尊主的嫡傳弟子,你萬不可與他動手!”無奈之際,商君愁只能寄希望於請出冷寒霜的名望來,止息這場即將來臨的又一場,毫無意義的纏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