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會知道的?”

“是不是王妃她……”

寧王顫抖著,原本充滿懼意的眼睛,在一瞬間充斥著血色。

但裴善不慌不忙道:“是。”

寧王眼中憤恨一閃而逝,很快又改口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裴善輕嘆,突兀地露出一抹苦笑。

手指卻還在棋盤上,挨著撿起那些棋子。

或許是討厭他這副氣定神閒的模樣,亦或者,寧王早就崩潰了。

他一把推翻了棋盤,怒吼著,瘋狂地開始砸著書房裡的一切。

寧王妃快速地跑來,想要阻止……

可裴善卻已經將房門鎖了起來,並道:“王妃,去守著前院不要讓人進來。”

寧王妃雖然擔心,但還是選擇出去守著。

與此同時,裴善也看著發瘋發怒的寧王,看著他開始作踐一切,包括他自己……

一地的殘渣碎片,他的手都被割出血,鮮血淋漓……

終於,他停了下來,虛弱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哭泣著,悲傷無助。

不知道過了多久,寧王開始慢慢冷靜,他看著手上早已凝固的血,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裴善道:“我根本沒有派人去刺殺他。”

裴善道:“我知道,我剛剛只是試探你的。”

寧王突兀地冷笑:“我是不是很沒出息?”

裴善搖頭。

寧王繼續道:“我一定辜負了你的教誨吧?”

裴善還是搖頭。

寧王垂眸,心灰意冷道:“我都知道的,我很糟糕。”

“裴善,你罵罵我吧,從前我做錯了事,你都不罵我,而是想法設法教導我。”

“可你不知道,我多希望你可以像義父那樣罵我,狠狠地罵我,而不是遷就我。”

“我雖然害怕義父,憎恨義父,但我真的很敬重他啊。”

“裴善,你怎麼對我這麼狠心,你怎麼不罵醒我呢?”

裴善走上前,替他包紮傷口,坦誠道:“都是我的錯,我來請罪來了。”

寧王崩潰著,無助地伏在他的肩上,開始嚎啕大哭。

不知過了多久,寧王逐漸冷靜下來。

他擦乾眼淚,坐直身體,悲慼又無奈地道:“我是想殺了景煜,可我根本下不了手。”

“殺了景煜以後,我當不當太子都無所謂了,反正皇位註定是我兒子的。但是……我不想成為罪人,不想看見我父皇傷心痛苦的模樣,我更加不想看見他對我失望透頂,說出這麼多年來唯一後悔的就是把我留在身邊教導。”

“你看,我其實什麼都知道,但我還是會想要去做,所以像我這樣的人落到如今這個地步,真的是活該的。”

裴善把棋盤重新擺好,不僅如此,他還復原了寧王第一盤的棋局。

眼看勝利在望,寧王終於再次鼓起勇氣,落下他認為會成功的棋子。

只是下一瞬,他發現所有後路都被切斷,裴善反敗為勝了。

“怎麼會?”

“明明不是這樣的!”

寧王趴過去,仔仔細細地看著,並不肯信。

裴善卻放下棋子,說道:“執棋者,自以為勝負在手。可觀棋者,卻多隻看陷阱,所以當你贏的時候,別人已經看見你輸的下場了。”

寧王恍然若失,跌坐回去。

裴善指著棋盤道:“你現在是執棋者,覺得輸贏很重要。可我卻覺得,能不能擁有這棋盤,能不能調動這些棋子更為重要。”

“打翻一個棋盤,還可以再拿一個新的,打亂一盤棋局,也可以再下一盤新的。”

“殿下恢復不了棋局,自然也無法決定當初的輸贏。能把握的,也不過是當下最後這幾步而已。”

“我不說今日誰當太子,我就說今日這天下還是趙家的,殿下是希望天下亂還是朝堂亂?”

“亦或者,天下和朝堂都被人推翻重建,徹底換上一副新的執棋者?”

寧王沉默著,他不願意天下大亂,因為天下還是他們趙家的。

他不想朝堂大亂,因為朝堂大亂就意味著趙家的人鎮不住,那樣就是亂政的開端。

見寧王不說話,裴善又道:“單單一個楚王治理不好天下,輔佐皇長孫繼位,他又是否能拿捏住那群老臣?”

“皇室若開始內亂,亡國不過是遲早的事。”

“殿下三思。”

寧王終於肯抬起頭來,認真地問著裴善道:“你想跟我說什麼?”

裴善道:“世事如棋局局新,既然屬於你的時局已過,那就及時抽身離開,讓皇長孫來做執棋的人,你旁觀便好。”

“如果他用王林守著京城,那西山兵馬又該讓誰去管?”

“如果曹策將軍老了,誰又可以頂替他的位置?”

“如果邊疆開始戰亂,誰又能去做督軍的人?朝堂商議的結果和皇權選中的人,是否會有衝突?”

“當殿下不再當局者迷的時候,或許就能夠更加清楚,這天下也不過是您看見的一盤棋而已,何苦一定要牢牢抓在掌心,方可覺得踏實?”

寧王苦笑,問道:“之前你為何不說?為何現在才來告訴我?你是不是覺得我老了,不如二皇子有精力,不如皇長孫有魄力?所以故意說這些來讓我放權的?”

裴善搖了搖頭,嘆息道:“因為王妃告訴我,你已經有了替皇長孫鋪路的決心。可這條路鋪好了,你要舍下一條命,鋪得不好,你只怕也活不了。”

“既然命都可以豁出去了,又何況手中的權利。”

“我只是想讓你放一放,不要試圖握緊,也不要試圖去爭。皇上還在位,天下還是皇上的天下,不如就看看棋盤,揣摩著那些陷阱和算計,看看誰放在什麼位置才是最適合的?”

“真正的掌權者,向來都不應該參與角逐,而是看著眾人角逐。你若是明白這一點,將來不管是皇長孫繼位也好,是楚王殿下繼位也罷,終究是你們趙家的人贏了。”

“否則的話……假以時日,朝堂再無可用的棋子,天下再無穩固的棋盤,縱是你們趙家天潢貴胄,也架不住命運之輪。”

“你要知道,當一盤棋無法繼續的時候,掀翻是遲早的事。”

裴善說完,便將棋子裝好,黑白分明地擺在了棋盤之上。

又將棋盤,穩穩挪到寧王的面前。

做完這些,他站起來道:“我要回去了,不要責怪王妃。”

“她從未覺得你不當太子就違背了當初的誓言,白頭偕老的願望,你應該還記得吧?”

寧王垂眸眼淚落在棋子上,一滴接著一滴。

裴善則起身走了,在外面跟趙臻碰上,趙臻垂首恭敬道:“謝謝你能來這一趟。”

裴善道:“也有我的過錯,小殿下記得別逼太緊了,一步步來。”

趙臻垂眸,眼底閃過一絲無奈,緩緩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