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8章 他心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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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太師向皇上提出請辭,想告老還鄉。”
“皇上已經批了。”
臘月裡的第一場雪,陸雲鴻下朝回來,披風上都溼透了。
王秀想著今日去後院看見那棵光禿禿的柿子樹,連片葉子也沒有,當時就在想,又是一年寒冬,也不知是不是會有什麼事情發生,沒想到梅家竟然一蹶不振了。
她給陸雲鴻放下披風,問道:“就沒有人勸一勸嗎?”
陸雲鴻搖頭:“老太師事先誰也沒說,怎麼勸?再加上他因為家事所擾,精力大不如前,以其在朝堂上撐著,不如歸隱田園,修養身體為好。”
“皇上大概也是這麼想的,高鮮那邊已經外放,要到太原去做知府了。”
“他和梅敏的婚約解除,梅敏被許配給了李進,還會留在京城。”
老太師都主動請辭了,自然不會給高鮮鋪路。高鮮到底還是折在九卿之外,雖說沒有冒進,不過受梅家的影響太大,怕是也沒有什麼前程。
王秀道:“看著梅敏是挺氣人的,可憐老太師半生辛苦,好不容易積攢的人脈和威望,就這樣輕而易舉就散了。”
“那他們會等到梅敏的婚事後再離京吧?”
陸雲鴻點了點頭,說道:“婚事定了在臘月二十六,很急。”
“我要是猜得不多,兩老口只等著梅敏三朝回門後,過了年,他們就要動身了。”
“高鮮會在年前離京,大概後日就要走。”
“應該是老太師的意思,他徹底放棄了高鮮。”
王秀道:“努力縫縫補補,未必不能假裝和睦地走下去。老太師能有這樣的魄力,真不愧為群臣之首。”
陸雲鴻道:“老太師自然是好的,只是他對自己女兒的關注太少了,如果能早一點發現梅敏的失常,或許就不會有今日。”
“還有,他對高鮮施恩太過,總覺得高鮮會永遠和他站在一起,卻忘記了,當高鮮入仕的那一天,就已經是高大人了。有吹捧奉承的人,自然也就會有獨斷專行的時候。”
“而他一心想要促成梅敏和高鮮的婚事,明知道女兒不喜歡高鮮也沒有及時打消這個念頭,無數次縱容梅敏對高鮮言語侮辱,親疏有別,高鮮自然不會再向從前一樣,事事以他為先。”
“但是他願意將梅敏嫁給李進,這是我沒有料到的。或許是覺得李進好拿捏吧。”
王秀嘆道:“說起來,裴善也有好幾日沒有來了,他在忙什麼?”
陸雲鴻直言道:“他已經當家做主了,你別把他當一個孩子一樣惦記。”
“京城沒有了太師,這才是大事,足夠眾人津津樂道好久了。”
王秀無語道:“我知道就行了,又不八卦,難不成天天上街去說書嗎?”
陸雲鴻笑著道:“你別生氣啊,我的意思是,你別管裴善了,他已經長大了,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王秀問:“在幹什麼?”
陸雲鴻失笑:“我哪知道,我又不關注他。”
王秀:“……”
她學著陸雲鴻的語氣道:“你就慶幸吧,裴善不是高鮮,不然把你後腿都給扯了下來。”
陸雲鴻聯想到梅太師現在的處境,忍不住哈哈大笑。
可笑完以後,他換了一身常服,狠狠地抱著王秀親了一口。
王秀都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便聽見他十分認真道:“我心軟了。”
說著,摩挲著王秀的眉眼,像是要將她深深地印到心裡去。
“我不是因為別人的下場悽慘就心軟,我就是覺得現在的一切都不容易,所以才心軟的。”
“阿秀,我要去梅府一趟,你沒有意見吧。”
王秀雖然有點意外,但還是道:“我什麼時候管過你的這些事情,你想去就去。”
陸雲鴻笑著,還想再親一口。
王秀推開他,沒好氣道:“今晚還回來吃飯嗎?”
陸雲鴻肯定道:“當然回來,我還怕去這一趟又被下藥呢!”
王秀失笑,捶了他一下,催促他快點走。
陸雲鴻終於如釋重負地走了出去,外面並沒有什麼暖陽,連空氣都是冷的。
可不知道為什麼,走出這一步,他覺得心裡踏實了許多。
他不是沒了算計,也不是沒了手段,更不是害怕被報復。他只是覺得,能擁有像阿秀這樣的妻子,做一輩子的看著不怎麼聰明的人,糊里糊塗過一生也蠻好了。
人嘛,最重要是懂得知足。
更何況,看著別人遭受苦難,他並不覺得,這是一件暢快的事。
甚至於,他都快忘記了,曾經的自己是如何的殘忍孤獨。
梅府,已經在打點各處田莊地契的李夫人特別忙。
梅承望卻跟她不一樣,他向來不關心這些瑣事,從朝堂退下來以後,便換了一身寬鬆的道袍,哼著小曲,提著水壺在花園裡給光禿禿的花木澆水,卻顯得怡然自樂。
聽見管家說陸雲鴻來了,他還愣了愣神,隨即想著,那麼多的老傢伙都沒有來看他,怎麼是陸雲鴻來了?
便放下水壺,去了正廳。
等見了面,發現陸雲鴻也是一身常服,就像是來喝茶的一樣。
這一刻,聯想到陸雲鴻曾經從雲端跌落低谷,又從低谷爬上雲端的梅承望感慨不已。還未坐下,便道:“人們都說,妻好一半福,我曾經也是這樣想的。”
“可我那個時候,並不知道,妻好一半福是指前半生。教育好子女,那才是後福呢。”
“我雖成貴為太師,還曾教導過先帝,然而到如今才明白這個道理。今日承蒙你來看我,我也沒有什麼好送你的,便將這句話贈予你吧。”
“往後,子孫後代,家訓家規,你可要有板有眼,不可鬆懈啊!”
陸雲鴻拱手謝過,兩個人寒暄一番,這才認真坐下。
陸雲鴻道:“老太師祖籍江西,準備什麼時候動身呢?”
梅太師道:“我打算初六就走,還有一個月呢,年前你若是想找我說話,隨時可以來。”
陸雲鴻道:“想我大燕開國至今,共興建書院三百九十九所,修繕前朝遺留書院四百二十三所,全部加起來一千所都不到。”
“經年累月,科舉者數不勝數,落榜者扎堆成山。可真正想要去辦學堂,教育學生的,有幾個是士大夫,大鴻儒?”
“莫說時至今日,各地私學興起,牟利為上。單說官學,世家之氣蔚然成風,寒門子弟備受排擠,又有誰在其中高坐案堂,主持公道。”
“太師學富五車,見識過人。無論是朝堂,官場,科舉,還是世家根基,無一不瞭解透徹,如此,真的願意就此歸隱,不問世事嗎?”
“太師若願意,我還要問問太師。大燕國力續存至今,讀書人幾何?真正有學識的人又幾何?學成不以致用,像個老物件一樣擺放著,只為了顯擺積灰,經年累月後,被人抬出去一把土埋了嗎?”
“太師可知,別人落土容易,可再刨出來的,可就不是滿腹經綸,而是連名字都不知道是誰的枯骨了。”
梅承望呆坐著,久久不語。
他身上寬大的道袍,被門口吹進來的風撩得左右搖擺,寒氣刺骨,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冷。
也為自己孑然一身,準備歸隱田園的想法羞得老臉通紅。
皇宮裡的藏書閣,哪一本他沒有翻閱過呢?
國子監的案板,哪一塊他沒有摸過呢?
五十多歲了,是可以告老還鄉。不過當年的顧相,七十八歲了還坐高堂之上呢,現在的他又算什麼?
良久,梅承望嘆了口氣,像個孩子一樣怯怯地望著陸雲鴻道:“那你說怎麼辦呢?”
辭呈都已經遞上去了,皇上也已經批了。
他家夫人都在典賣家當了,而他……話都放出去了。
陸雲鴻見他還說得動,輕鬆一笑道:“這有何難?”
“自古以來,又沒有說過國子監只能辦一所。老太師做了二十年的國子監祭酒才升任內閣太傅,再辦一所國子監,誰又敢多說什麼呢?”
“只要您願意點頭,我回去就寫摺子,若是經費不夠,我再去計府給計相磕幾個頭,求一求他老人家別把國庫看得太緊,再找找我家夫人想想辦法,實在不行,長公主殿下也可以出面張羅,就像當初的無錫官學一樣。”
“無論何時,在大燕開辦官學都是利國利民的好事,皇上不會不同意的。”
梅承望高興地連連抹淚,嘴裡應聲道:“好,好,那就都拜託你去辦了。若我這把老骨頭還有點用處,不管學生是誰,我都會好好教的。”
陸雲鴻道:“那你回去先把你這道袍換下來,免得皇上知道了,拉你進宮去講經,那我可就真的無能為力了。”
梅承望被他逗笑,輕鬆之餘不免在想。
若真能如此的話,那他這一生也不算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