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錦茵還是想睜眼。

她想問一問肚裡的孩子,想問一問他的傷,還想問一問離開的顧將軍。

可她太累了。

累到宋錦茵在想,她究竟是怎麼活到如今,又是怎麼撐過的這九年。

“茵茵。”

耳畔有聲音傳來。

她眉心動了動,可依舊還是漂浮在虛空之中。

屋內所有的反應都落進了裴晏舟的眼。

聽到她在夢裡的低聲啜泣,感受到她周身燙得厲害,裴晏舟還褪下外衫,用在院中吹了些涼風的身子,輕輕抱著她,將臉貼向她的額頭。

直到那啜泣聲小了一些,男人才仰起下巴,將親吻一點點落在她的眼角。

沒有欲色,只是小心地親著她,像是在替她拭去未乾的眼淚。

“茵茵,無論他能不能記起,我都會給你一個家,帶著我們的孩子。”

宋錦茵已經被燒得糊塗。

她好像墜入一片混沌,只憑著本能不停朝著那股涼意靠近。

似有呢喃之語在耳邊響起,如和煦春風,不厭其煩地哄著她,安撫她,同她說話。

宋錦茵有些迷茫。

她從來都是被丟下的那個,誰又會這麼溫柔地對她?

眼淚悄無聲息落下,一顆顆帶著灼熱滴落到男人脖頸,像是鋒利刀鋒劃過他的心,疼得他胳膊上青筋凸起。

想將人狠狠扣進懷中,偏又怕驚著她和她肚子裡的孩子,只得極盡所能的隱忍剋制。

“無論你愛不愛我,”裴晏舟又吻了吻她的眼,聲音沙啞,像是和她一樣難受,“無論你愛不愛我,以後,我都不會再讓你一個人。”

“茵茵,以後換我來愛你。”

這一夜,裴晏舟終於能再一次抱著他的姑娘入睡,沒有抗拒,沒有厭惡和恨。

小姑娘的手還因著他身上的涼意攀了上來,搭在他的脖頸,是許久未有過的親密。

在將人輕哄到鬆開眉眼後,裴晏舟也終於閉上眼,沉沉地睡了過去。

......

顧簡平一夜未眠。

處理完刺客的事,他便一直停在窗戶邊,望向前方一片暗色。

他好像聽到了一聲爹爹,從河面傳來,帶著急切。

聲音似乎同他夢中那道稚嫩的呼喊有了重疊,可細細想來,卻又並沒有那般相似。

那艘大船上應當便是裴家世子口中未過門的妻子,未來的世子妃。

顧簡平想不明白。

她為何會對著旁人喊爹爹,又為何要救他。

“將軍,可要去查一查裴家世子?”

顧簡平眉目深沉,雙手搭在木窗上。

他並不覺得裴世子這番出手,將自己陷入危險之中會是他的計謀,相反,他察覺到了來人身上的探究,一股對敵友和利弊的打量和斟酌。

很顯然,裴家世子並沒有想好要不要與他有交集,故而這一幫,確實該是因著旁人。

“去查一查,裴家世子身上的婚事。”

“是,那其他?”

“今日之事,不會是他。”

顧簡平擺了擺手,而後揉了揉眉心。

“若不是他帶著人出手相助,我們的人定會受到重創,知星和意瀾也不可能安然無恙。”

“屬下明白了。”

副將眉目肅然,望向前頭的將軍,“還好今日刺客未能傷到將軍和兩位姑娘,不然姑娘們若是落了傷,許是會讓順南王和榮霞縣主,對將軍心生不滿。”

顧簡平並未回應。

這等刺殺對他來說不是第一次,以往在嶺南,他也經歷過多次。

只是這趟來洛城知曉的人並不多,為了不引人注目,他身側便也沒帶那麼多人,誰知,差一點便是損失慘重。

忽有一陣涼風吹入,見前頭的人像是走了神,副將再次開口,“天還未大亮,將軍不如先休息一會兒,免得太過勞累,引發舊疾。”

顧簡平根本就聽不進去。

他思緒轉了一圈,而後又落回了裴家世子口中那位姑娘身上。

“宋錦茵......”

憶起他離開時的話,顧簡平緩緩開口。

可僅僅只是念了這個名字,腦中便有白光閃過,隨即仿若針扎,頭疼得厲害。

“將軍!”

“無事。”

顧簡平用力撐著木窗邊沿,穩住身形,緩過神後,他想起知星離開前瞧向河面的眼。

“待董大姑娘睡醒,將她請來。”

......

外頭的天一點點亮起,宋錦茵唇瓣動了動,只覺渴得厲害。

剛喊了一聲水,便有溼潤落到她的唇,水珠劃過,引得她緩緩睜開了眼。

是昨夜那雙好看的黑眸,與她隔得有些近,映出了她沒多少血色的臉。

瞧著像是有些憔悴。

“我爹爹......顧將軍呢?”

開口時她聲音乾啞,喉間不適,只得坐起身子,拿過水杯一飲而盡。

“慢一些喝。”

男人一手扶著她的腰,另一隻手停在她唇角,見有水珠滴落,他用指腹輕輕劃過。

坐著的姑娘像是忘記了抗拒,一直沉浸在說不出的悲傷裡,雙眼瞬間又紅了一圈,任由他強有力的胳膊環住身子。

直到裴晏舟的氣息將她徹底籠罩,宋錦茵才回過神。

男人的目光直白又熾熱,她下意識便往裡頭挪了挪身子。

“你不用這般守著我,先顧好自己的傷......”

腰上的手並沒打算讓她往後退。

裴晏舟貼近她,多了幾分強硬,卻又不同於之前的霸道,啞聲道:“你知曉我離不開,別再趕我,我昨夜也受了傷。”

宋錦茵一下就想到了昨夜在船上,他聽見她的哭求後頭也不回去救人的模樣。

宋錦茵低頭看向他的胸膛,原本抵住他的手動了動,帶著些她無法控制的急切:“何處受了傷?可上過藥?是我不好,我只是瞧見爹爹......我沒想到還能瞧見他,我不是......”

“沒事了,茵茵,都沒事了。”

裴晏舟一把抓住她亂動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另一隻手從她腰上抬起,輕輕撫拍著她的背,聲音越來越啞,“別哭,不關茵茵的事,就算他不是你父親,我救了他也不會有壞處。”

男人輕哄,溫柔得仿若落在心尖的月。

他知曉小姑娘眼中並未恢復清明,這樣的在意和親近,不過是因著病後的混沌。

也知曉她此刻,興許只是想哭上一場,同昨日吐的那口血一樣,將壓在心底這麼多年的痛苦,全都散個乾淨。

只是無論是何緣由,都讓裴晏舟心疼不已。

許久,宋錦茵才停下啜泣,抬頭瞧他,杏眸水霧未散,哽咽道:“你能同我說一說,顧將軍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