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入職手續後,陳家嫻在專案部二樓最角落的地方獲得一張狹窄的辦公桌。

咖啡機需要她報修,陳家嫻坐在茶水間等待。

茶水間裡氣氛沉重。

“……資料分析的11個人全裁掉了。幾個核心部門裁員30%,有幾個中臺部門一鍋端。”

“施總說,這次裁員後,地產這條線的組織架構全部調整。就連他的總裁辦都要調整,與人事合併。動真格的。”

“聽說了嗎?集團總部擼下來一個公關經理到咱們長樂坊專案。女的。”

“她的降職程度有點慘烈啊。集團總部——城市分公司——子專案,從頭到腳,一擼到底。”

“這人叫什麼?”

維修工人修好咖啡機,按下操作鍵。

轟隆隆磨豆子的聲音蓋住了一個名字,隱約傳出一個“關”字。

陳家嫻修好咖啡機,又馬不停蹄地跑到印表機邊,刷工卡,列印材料,裝訂。

按照卓秀地產的慣例,每個週六,越城公司的施總將帶著幾位副總、幾大支援部門的總監和各專案負責人下到各個重要子專案開會,到達長樂坊專案的時間是下午3點半。

週六是休息日?

卓秀地產沒有休息日。

陳家嫻一直忙到下午3點,準備好會議室,她才喘了口氣,坐下來吃飯。

卓秀地產的員工福利非常好,午餐是椒鹽炸排骨。陳家嫻剛動筷子。

“喂。”

陳家嫻條件反射把飯盒一推,抹了抹嘴,站起身。

“喂。”同事招呼她,“過來做會議紀要。”

陳家嫻指了指自己:“?”

她當然沒做過會議紀要。

還沒等她說話,同事已經把膝上型電腦塞到她手裡,急匆匆一推。

陳家嫻猝不及防踏入會議室。

距離開會還有半個小時,運營正在除錯專案彙報PPT,陳家嫻看著工程、物業、拆遷、設計、招商、營運、企劃、財務的字眼紛紛閃過。

陳家嫻開始眩暈。每個字眼都如此陌生。

這是另一個世界。

她的額頭冒出汗,四下看了一圈,沒有人和她一樣慌張。

好像會議室裡的每個人都在自己適當的位置,帶著一股遊刃有餘的篤定,只有她自己是個拙劣的闖入者,像個贗品。

老闆們還沒到,同事繼續之前的八卦。

“有訊息嗎,那個公關經理怎麼被擼成這樣的?集團想逼她自動離職?還是得罪誰了?或者重大事故?”

雖然有勞動法,但卓秀集團為了降低裁員成本,會把人調崗到支線子專案上“啃硬骨頭”,能幹就幹,幹不了就自動離職。

比如拆遷。

“不像被貶。她降了title是公關經理,但職級沒降,還是22級,鬱總也是22級。”

“那是來前線輪崗鍍金的吧。坐這半年,撈一波業績,回去升職。”

“……長樂坊這麼個拆遷爛尾近10年的專案,能有什麼業績?”

“我們是BOT哎,還從政府手裡拿了15年經營權。”

BOT指的是建設-經營-轉讓。西關區引入卓秀地產接手長樂坊的爛尾專案,卓秀地產將承擔所有投融資、設計、建設、運營和維護的成本,建成後,擁有15年經營權,獲得運營收益。15年後,再無條件將經營權還給西關區。

BOT模式在世界範圍內取得一定的成功,可在中國,還是第一次嘗試。成與不成,很難講。

“那現在資金路徑明朗了嗎?”

幾個人看向財務主管黎姐,黎姐微不可查地搖頭。

門輕響,工程部的人集體走進來。

陳家嫻抬頭。領頭的是一名眼神銳利的男人,穿黑色polo衫,頭髮剪得很短。

“鬱總。”

“賁哥。”

“老闆。”

會議室裡紛紛響起招呼聲。

鬱賁是越城分公司的工程部總監,原本升副總板上釘釘,卻沒升成,反而下放到長樂坊這個爛尾專案管工程,級別不變。

鬱賁面無表情,走到會議桌邊,拉開椅子,坐下。

會議室裡的氣氛一變,悄悄緊繃。

鬱賁冷笑一聲,靠在椅背:“不是這個就是那個,打著管培生的旗號,下到專案來鍍鍍金,幹半年就輪崗走了。怎麼,我們專案是給人鍍金用的嗎?我們缺公關嗎?公關來做什麼?她有什麼用?”

指向性非常明顯,鬱賁的敵意毫不掩飾。

地產行業不景氣,卓秀集團的地產線大範圍裁員,崗位全部凍結。長樂坊專案準備大拆大建,鬱賁幾次向城市公司報告人手不足,城市公司總裁施遠也只給他批了一個崗位的增量。

結果這個崗位居然被集團總部降下來“鍍金”的公關經理佔了——鬱賁從施遠的辦公室黑臉而出。

“喂。”

陳家嫻條件反射抬頭,鬱賁一雙銳利的眼盯著她。

“新人的工位由我安排。”鬱賁簡短、冷酷地宣佈,“你別管。”

這不合適。

但陳家嫻不敢反對,點了點頭,手心滲出一點汗。

門外傳來桌椅挪動的聲音。眾人探頭向外看去,然後瘋狂眉眼官司——

鬱賁居然把公關經理的大辦公桌拖去最不起眼的角落!

陳家嫻也探頭去看。

經理級別的大辦公桌緊挨著陳家嫻狹窄的辦公桌。在大辦公桌的另一邊,正是拆遷組的工位。

這就是來自工程總監的下馬威!

陳家嫻目睹了這場下馬威發生,不由得對這位公關經理產生深深的擔憂。隨即,她又自嘲:她憑什麼替別人擔憂。

陳家嫻無比深刻地認識了一個道理:

在弱肉強食的職場叢林中,唯有證明自己的價值,才能生存下去。

這超乎了陳家嫻的想象。她的冷汗一顆一顆從後背滲出來,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會議紀要上。

與會人員名單已經填好了。

她把人名和麵孔依次對過去,驀地,凝住了目光。

多出一個人,名字不在與會人員名單上。

她站在門口,穿著黑色襯衫,手指甲整齊地塗成紅色,面容平靜,只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

陳家嫻下意識在電腦上打出兩個字:

關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