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得太守夫人親口稱讚,還有府中嬤嬤親自送來的打賞,秀秀在繡坊裡頓時成了被吹捧的那個。

幾位繡掌並未察覺不妥,只一臉欣慰。

單說技藝,能進繡坊的姑娘都不差,底子擺在那,缺的只是多用心

唯有辛繡掌眼帶犀利,對這個小心思頗多的外甥女起了疑。

那些繡品在她手裡打過一轉,秀秀的技藝並不拔尖,式樣也不算新奇,最多隻是一句中規中矩,當不得如此看重。

可眼下,太守夫人竟是讓她來安排府中大姑娘的春衫。

為著穩妥,辛繡掌將人叫了出去。

轉身時剛好瞧見了垂眸仔細捋著細線的宋錦茵,不急不躁,在小聲議論的眾人之間,顯得格格不入。

這樣的安靜,反倒讓她在心裡頻頻點頭。

繡娘,要的便是沉穩心細。

秀秀從一堆恭維聲中走出屋子,停在辛繡掌身邊,下巴微抬,透著高傲的側臉對向屋裡的人。

“姨母。”

“我說過,在繡坊裡不可如此喚我。”

辛繡掌回過神,臉色微沉,面容嚴肅,“今日究竟為何,太守夫人突然如此看重你?”

“秀秀不明白姨母......不明白辛繡掌這話,太守夫人不過是覺著我繡的式樣還能入眼,正巧大姑娘也問了我幾句,瞧著像是與我投緣,太守夫人這才改了主意,私下多定了一件春衫。”

“那昨日你送新衣過去時,為何未曾聽你提起?”

“昨日剛送過去,貴人們哪會急著挑挑選選,辛繡掌又不是不知,咱們送去的新衣再好,在貴人們眼裡也不過只是尋常之物,自然是想起來了才會提上一嘴。”

饒是被辛繡掌懷疑,秀秀眼中的欣喜也依舊遮擋不住,連最開始眸底的那層慌亂,也被適才姑娘們的吹捧給壓到了底。

仿若太守夫人誇讚的本就是她,從不是什麼默默無聞的宋辭。

“你最好莫要動不該動的心思,只要你安心待在繡坊,跟著上頭的繡娘好生學,等往後再過幾年,我看著你母親的份上,定是不會讓你矮人一頭。”

辛繡掌目光掃過秀秀,聲音冷了幾分:“但你若不聽勸,只想著不吃苦便得好處,連累到繡坊的名聲,我這定是容不下你。”

“知道了,辛繡掌。”

秀秀撇了撇嘴,壓下心中的不樂意,討好道:“我自是會想著繡掌,想著咱們繡坊。”

木窗縫隙有偷偷打量的人,秀秀察覺,立馬換了一副笑,讓人瞧著只以為在同人親暱。

“這春衫雖不急,但送去太守府的東西還是得早些安排好才穩妥,不過我與其他繡娘來往也不多,辛繡掌可得把我們幾個熟識的姑娘分到一處,對了,還有宋辭。”

提起宋辭,辛繡掌看過來的眼神中帶著探究,讓秀秀忽而一愣,心裡抖了抖,卻也只得硬著頭皮開口。

“宋辭初來乍到,總是要同大家好好相處,只是她與其他人都不太親近,旁人對她也沒多少耐心,不如就讓她跟著我,也好早些熟悉,往後替繡坊多幹些活。”

宋錦茵其實坐在離木窗不遠處。

若是側頭抬眸,便能瞧見外頭低語的兩人。

只是她正繞著線,不願分心,也不願去聽那些個同達官貴人有關的訊息。

可她沒心思,前頭的蓮香卻像是生起了悶氣,轉過頭瞧她時,眼中還帶著責備。

“你眼下倒是在這裡裝起了自在,心裡頭怕是氣得嘔血呢吧?昨日你若是說出秀秀的名字,讓辛繡掌罰了她,眼下哪還輪得到她在貴人面前出頭!”

宋錦茵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她看了一眼面前氣急敗壞的人,歪了歪頭,“我為何要說?她到時候記恨我怎麼辦?”

“就這麼點膽子,你以為昨日你說一半停下她就不會記恨你了?真是天大的笑話!”

蓮香譏諷,而後眼中是壓不下的憤懣,“這麼多人都瞧見了她指使你出去,你還在那畏畏縮縮,告個狀都不會!往後你不想得看重,不想露頭了?”

“蓮香姐是在替我抱不平?那昨日我若說了,姐姐可會替我開口作證?”

“你的事,我為何要替你開口?”

“對啊,我的事。”

宋錦茵笑了笑,繞好最後一圈線,沒再抬眸瞧她。

蓮香只以為她話說了一半,等了許久沒聽見後頭的動靜,這才反應過來她的意思。

這個狀告不告,怎麼告,都是她的事。

“真是牙尖嘴利,不識好人心!”

冷哼聲起,蓮香沒了耐性,又轉回了前頭。

還以為來了個厲害的,受不住時便會同秀秀對上,可如今才發現這宋辭沒什麼能利用的地方,也不怎麼聰明。

不然昨日便不會告狀告一半,既惹了秀秀的嫉恨,又沒讓繡掌出手懲治,白白浪費了個機會。

單單一張臉長得好看,也不知是不是好事。

思及此處,蓮香忍不住想轉頭再瞧一瞧,可憶起適才宋辭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又生生忍了下去。

轉眼便又過了一炷香。

秀秀進來時,下巴像是要抬到天上。

她停在宋錦茵面前,一副頤指氣使的模樣,仿若給太守府姑娘製衣的活兒,是她好心的施捨。

能得賞錢的活兒宋錦茵本不想拒絕,只是她心中生了疑。

同貴人有關係的好事,秀秀就算是撐死自己,也斷不會分出來給她,尤其是昨日她二人還有那麼一場。

這其中定有問題。

猶豫之後,宋錦茵搖了搖頭,如今不是在國公府,她不會只一心低頭幹活。

且今日吳繡掌尋了她,許是聽了辛繡掌的誇讚,想摸一摸她的底,讓她務必將最初那副入城山水圖繡全,給她瞧瞧。

宋錦茵正好能因此拒了秀秀的話。

只是剛一搖頭,卻見秀秀登時便急了起來,不待她開口,立馬搬出了整個繡坊的名聲來壓她。

這一刻,宋錦茵確定,這活兒她一定不能接。

“宋辭,你眼下不過一個新人,能得太守府的差事,我勸你不要不識好歹,何況辛繡掌都開了口,你若不接,就是不將她放在眼裡!”

“秀秀姐這話說得我甚是惶恐。”

宋錦茵眨了眨眼,語氣乖順,臉上卻沒有半點惶恐的影子。

“吳繡掌一早便吩咐了活給我,姐姐這麼說,可是辛繡掌比吳繡掌厲害,我得先跟著姐姐做活?若是如此,我便去同吳繡掌說一聲,告訴她秀秀姐另有吩咐。”

“你......慢著!”

秀秀狠狠瞪了面前人一眼,想起適才辛繡掌越發疏遠的態度,只得先壓下心中火氣。

幾位繡掌皆得罪不得,若是宋辭就這麼跑去吳繡掌面前擺她一道,那她在這繡坊裡,越發難有出頭之日。

“我再尋別人問問就是!”

秀秀咬牙開口,將人又記上了幾筆。

可她也知曉,不管如何,這活兒必須得讓宋辭接。

只是繡坊裡不好逼得太狠,她得等著日落。

到時候在外頭將人攔下,嚇唬上幾句,一個舉目無親的臭丫頭,還不是隻能乖乖聽她差遣!

......

宋錦茵終是得了些許寧靜,只是金絲繡線不過剛穿過細針,她心口便莫名跳得厲害。

伴隨著一同而來的是胃中的不適,讓她眉頭輕蹙,只得停下手中動作,抬手覆上了小腹。

而此時的裴晏舟剛剛清醒。

得了宋錦茵在做活的訊息,這才將目光分到了那張帖子上頭。

“主子,那太守一直等在樓下,說是一定要再見主子一面。”

裴晏舟隨意翻了翻,起身時牽動了後頭的傷口,眉心輕擰了一瞬。

“今日送的帖子,來赴今日的午膳,一時倒也不知他是有禮還是無禮。”

“主子小心傷勢,依屬下看,這位太守也是急著想搭上京都那頭的關係,存了些心思,屬下這就去將人請走。”

“不必。”

男人出言制止,披上外袍。

“這趟在洛城,該是要待上不少時日,他既是知曉我為了尋人而來,這太守府,我自是要去上一趟,免得他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腰間的玉佩和荷包依舊被護的仔細。

裴晏舟指尖停在玉佩上頭,目色沉了沉。

他總是要出現在宋錦茵面前。

到時宋錦茵在這座城裡待多久,他便會在此等多久。

而那太守老老實實替百姓辦事便罷,若是不知死活去查探有關宋辭的訊息,那他必定不會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