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揚手,將她徑直甩去了榻上。

沈清棠一時不慎,半撲過去,手腳都叫床板撞得生疼。

她忍著,側撐著身子在榻上坐著,低著頭,一聲不吭。

這般心如死灰的模樣,愈發叫他怒意蓬勃。

冷峻的眉眼冰如寒霜,說出的話也格外刻薄,“裝的這副依依不捨的樣子給誰看?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如今是承平侯府的夫人!”

他決不允許自己和她步了江婉和裴煜的後塵。

也絕不允許她在自己身邊,心裡卻心心念念著別人。

沈清棠低著眸,半點不吭聲。

來接他們回府的馬車已經到了渡口。

裴琮之帶著沈清棠上了馬車。

承平侯府裡的丫鬟下人早得了吩咐,在府裡等著,眼看著馬車停在了侯府門口。

先下來的是裴琮之,拂袖而下,他薄唇緊抿,臉色不豫,神色冷淡到了骨子裡。

再下來的是沈清棠。

馬車得了裴琮之的吩咐一路疾行,她被顛簸得臉色蒼白,神情也黯淡,提裙跟著他緩緩而下。

一進府,就看見兩張熟悉的臉。

是蒹葭和白露,她們一直在府裡,此番也過來伺候她。

“少夫人可算回來了。”蒹葭和白露忙過來扶她。

出去一趟,姑娘變成了少夫人。

沈清棠黯淡著眉眼,沒有反駁。

她疲憊極了,顛簸一路,又和裴琮之大吵了一架,心力交瘁,現在只想回銜雪院歇息。

剛往遊廊上走兩步,就聽身後一個極冷的聲音,淡淡吩咐,“去歸崖院。”

是了,她如今是他的夫人,該去歸崖院宿著的。

蒹葭看見他們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風起雲湧,小心翼翼地去窺沈清棠的神色,見她面色淡淡,沒什麼情緒,提著心小聲勸,“夫人,我們走罷。”

轉身去歸崖院。

出去半載,這裡依稀和從前一樣。

她曾經時常來他的臥房,裡面一應事物都很熟悉,是和他性子一樣沉穩內斂的陳設。

屋子裡最顯眼的就是外間一張楠木黑漆的翹頭案,案上置著個天青釉暗刻紋雙耳瓶,再一個均釉四方燻爐,香氣嫋嫋。

寫字焚香,這是文人墨客的雅興。

除此之外,案上皆是厚厚摞著的公文案牘。

他如今在內閣任職,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多少人眼巴巴看著,自該比旁人走得更謹慎小心些。一著不慎,就是跌的粉身碎骨的下場。

便是這麼些日子,他去青樓尋她,也時常回來。

那端石抄手硯裡還有餘墨乾涸。

沈清棠看著,恍惚想起幼時裴琮之在這裡教她寫字的場景。

不可否認,他是暴戾陰鷙的。

但大多數時候,他其實都是極為溫和儒雅的。衣裳上總是燻著蘇合香,還有淡淡墨香。

他會溫柔握著她的手,輕言細語地教她行筆走向和力度。

她並不是有天賦的好學生,寫了滿滿一張的字也是不盡如人意。

換作教她們讀書的老先生,那一頓手板子是一定免不了落下的。

她也有些怕,偷偷將手藏在身後,溫溫怯怯來看他。

沒有意料之中的責備,他將那張不堪入目的字收起來,重新又取了一張,鋪在案桌上,不厭其煩的繼續提筆教她,清俊的眉眼裡也瞧不出半點不耐。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呢?

彼時的沈清棠看著他,心裡滿是疑惑。

他的體內就好像藏著兩個性子,一個溫文爾雅,翩翩如玉。一個暴戾陰鷙,叫人害怕。

她見過了那個暴戾陰鷙的他,可還是會無比依賴這個溫文爾雅的他。

不可否認,這十數年來,他當真是極護著她的。

像一個真真正正的大哥哥,護著自己乖巧懂事的小妹妹。

她也曾妄想過,若是裴琮之只是那個溫和儒雅的大哥哥,該有多好。

可惜,這世上的事總是不盡如人意的。

兩人如今鬧成了這般模樣,那個溫潤如玉的大哥哥是再也不會出現了。

往後的日子,還不知是怎樣天翻地覆的折騰。

蒹葭將她面上的黯淡都看在眼裡,扶她去矮榻邊坐下,又端來泡好的清茶,話裡隱有慶幸,“少夫人回來就好了,這麼些日子,我們也都盼著少夫人歸家,日盼夜盼,總歸是盼到了。”

她哪裡是歸家,分明是叫他抓回來的。

沈清棠眉眼寂寂,抿一口手裡的清茶,輕聲問她,“我走之後,他難為你們了吧?”

蒹葭搖頭,“沒有,大人不曾虧待過我們。”

如今他身居高位,府里人皆改口稱他為“大人”。

裴琮之沒過來歸崖院,他自有公務忙著要處理,交代兩聲就出門去。

“你們好生照看她,寸步都不許離。府裡四處隨她去,只不能出門。若是有事,便讓人過來找我。”

他吩咐的是白露。

她有先例在前,自然是盡心盡力看著,不敢有失,連忙應下。

她來歸崖院伺候,沈清棠正與蒹葭說著話。

問的是去歲裴老夫人故去的事。

“老夫人是年節裡走的。”

蒹葭道:“前一日聽說還好好的,瞧著身體似乎還好了些,還讓廚房做了些桂花湯圓送進去。誰知第二日,丫鬟再進去伺候,老夫人就不在了。”

是在睡夢中故去的,也算有福報。

蒹葭看她瞧不出情緒的臉色,試探著問,“少夫人要不要去給老夫人上柱香?”

“不了。”沈清棠搖頭。

她害了承平侯府這麼多人,裴老夫人一定不會再想見到她。

蒹葭又跟她說起江婉的病。

“夫人病了有些時候了,府裡來了幾個大夫,都說不大好。”

大夫說不大好,就真的是不好,指不定哪日人就沒了。

蒹葭再次試探著問她,“少夫人既回來了,是不是也要去瞧瞧夫人?”

按理說是該去的,可沈清棠卻又搖搖頭。

“以後再說罷。”

她擱下茶盞起身,自顧自去了裡間歇息。

臥房裡只有一張榻,她從前也曾睡過的。寫字寫晚了,或是玩鬧的累了,裴琮之便讓她在這榻上歇息。

她對他向來是又怕又敬,哪敢忤逆他的意思。

爬上榻來,綿軟被褥間都是他身上輕淺的蘇合香,倒是當真好眠,本以為會怕得睡不著的,卻是閉眼便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