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在皇帝身後遠遠的吳林從最開始陛下要帶著秀女來地牢的時候就已經驚訝了一番。

中途看見這秀女停下來,也覺得這秀女恐怕是害怕了,甚至覺得陛下今天帶這秀女來地牢,就是為了給她一個下馬威,逼她說出點什麼陰謀詭計,比如什麼人派她過來之類的。

但事情的發展直接出乎了吳林的預料。

當他隱約聽見秀女指著皇帝說這地牢不乾淨,腳髒了之後就覺得這秀女恐怕當場要完。

結果他看到了什麼?

他看到陛下竟然伸手給秀女,讓她扶著脫鞋。

他不過多看了兩眼,還沒看到什麼東西呢,便發現陛下的眼神陰沉的射了過來,他當即低了頭,把自己隱藏了黑暗中。

後面的發展更是離譜。

陛下竟然因為這秀女沒鞋嫌髒,親自揹著她往裡面走。

這……這也不像是要嚇這秀女,讓她交代什麼的樣子……

吳林臉都麻了。

他跟圓公公一樣,有些懷疑人生。

直到陛下停在一處牢門前,他這才從黑暗中走了出來,輕手輕腳的用鑰匙開啟牢門。

然後垂手站在門口,眼神都不敢往這秀女身上多看一眼。

哦不對,應該是娘娘。

虞真趴在皇帝肩頭,偏頭看了一眼吳林。

她記得他,之前在軍營的時候,吳林便是那個睡在小暴君身邊計程車兵,十年過去,他竟然還在蕭則身邊。

這樣看來,蕭則……還挺護著自己人的。

“吳林,別擋在這兒。”皇帝沉聲道。

吳林低頭應了一聲,默默的站遠了。

他垂眸看著自己的腳尖,心道娘娘不過剛剛隨口說了句讓他來背,陛下就能記這麼久。

陛下難道忘了他是有家室的人了?

他孩子都三歲了!

這波真的是無妄之災!

但他又隱隱為陛下感到一些高興……

陛下這些年,也不容易。

皇帝站在門口,腳步微微頓了頓,這才走了進去。

虞真一直被他背在身後,看不太清楚裡面發生了什麼,直到皇帝揹著她走進去,她伸了伸脖子,這才看到……裡面的場景。

昨天晚上還陽光四射跳著舞的秀女,此時雙腿齊膝蓋處已經盡數斬斷。

按理說這麼大的傷口光是流血她都會死,但她的腳似乎被人處理過,草草包紮了一下,雖然仍舊淅淅瀝瀝的滴著血,但從微微起伏的胸口能看出來,她還活著,只是現在處於昏迷中,看起來像是死去了一般。

虞真沒想到蕭則竟然帶她來看這個。

皇帝自踏進牢門便僵硬了身軀,他看不到虞真的表情,剛剛平復下來的紛亂思緒眼見著便要捲土重來沖刷著他岌岌可危的理智。

沉默中,還是他敗下陣來。

“……好看嗎?”他自嘲一笑,揹著她的力道卻極穩,“是不是怕了?”

虞真半點不帶怕的。

她只是覺得這反派恐怕又要犯病了。

頭疼。

“蕭則,你想要從我口中聽到什麼?”

她耐心告罄,直言道:“我若是真的說我怕了,你能放過我嗎?”

“不能。”

“所以你究竟在不安什麼?”虞真趴在他肩頭,衝著他的耳朵吹了一口氣,“你知道了我最大的秘密不是嗎?”

皇帝抿了抿唇,他一直沒有說墨玉的事情,也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對虞真之感。

但當她主動挑明,他心中不免忐忑,但又有些隱約的竊喜。

“你就不害怕,朕會像對她一樣對你?”

虞真看著他微微泛紅的耳朵,伸手在他耳垂上掐了掐:“……我不覺得你是一個不分青紅皂白就砍人腿玩兒的暴君。”

皇帝聲音有些啞:“但是他們都這麼說。”

“他們說他們的,關我什麼事兒?”虞真看著他越發紅豔的耳垂,繼續道,“所以昨天晚上還發生了什麼事?”

“她想要殺了我。”

皇帝垂眸,纖長濃密的睫毛在臉頰上打下一片陰影,從側面看又翹又卷,他聲音始終沉穩,虞真卻從中感到了幾分委屈。

虞真沉默了一瞬,還沒想好怎麼開口,便聽見一個尖銳的女聲響了起來——

“狗皇帝!狗皇帝!”

“你不得好死!”

昨日還明媚的秀女此刻已經醒來,她像是爆發了最後的力氣,變得癲狂起來,待她看到皇帝正揹著昨天晚上醉酒的秀女時,不知怎麼的,心中竟隱約有幾分妒忌。

若是皇帝昨日寵幸於她,她也不會……

“你以為他真的喜歡你嗎?太初帝不過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

“你瞧見我的下場了嗎?你以為你能得意多久?!”

“他遲早有一天會砍了你的雙腿!砍了你的雙手!把你做成人彘!”

“哈哈哈哈哈!狗皇帝,你以為誰會真心喜歡你?盛朝所有人都怕你!”

“他們恨不得你死!”

“午夜夢迴,你難道不怕厲鬼纏身嗎?!”

皇帝的臉色肉眼可見的沉了下去。

吳林察覺到不對勁,已經衝了進去,隨意找了塊布便塞進了這不知死活的秀女嘴裡。

她此時已經像個瘋子般,即便被堵住了嘴,還嗚嗚嗚個不停,就連臉上都帶著癲狂之意。

虞真本來還有些同情她。

畢竟她確實喜歡看這個美女跳舞,但她既然昨日敢刺殺皇帝,今天的結局並不意外,她甚至有些奇怪蕭則竟然沒有直接殺了她。

但她也是個護短的,蕭則縱然是對別人千般不好,對她除了一開始的嫌棄之外,後面都是能寵則寵。

察哈爾當時那麼想要一腳踩死她,也是他挨著揍不放手。

何況,她覺得蕭則不是那種人。

在感到身下的軀體越發僵硬時,虞真開口了。

她把下巴擱在蕭則的肩頭,懶洋洋的看著秀女:“為什麼要怕厲鬼纏身?陛下英明神武,殺的人定然都是有罪的,你若是不刺殺他,他也不會砍了你的腳。”

秀女眼睛瞪大,不可置信的看著她。

若是一般女子早就被嚇得花枝亂顫,哭天搶地了,但她竟然在笑。

這少女跟妖精似的,捏了捏皇帝的耳垂,像是看破了她心裡骯髒隱秘的渴望,勾唇道:“我覺得陛下就是很喜歡我啊,他才捨不得砍了我的腿。”

“我不過就是髒了腳,他都捨不得讓我再下地兒。”

“就算他將來想要殺了我,那我也不虧啊。”

“不會的。”

皇帝側過頭看著她,眼眸中全是她的身影:“我不會殺你。”

虞真勾唇笑了出來。

他這回用的是“我”,而非“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