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過她的手來,根根用茶水洗淨了,再拿帕子擦乾。沈清棠懶得躺在榻上,任他伺候,連眉眼都是倦怠的。

“妹妹既累了,便早些睡吧,我出去交代她們不要進來驚擾妹妹。”

她翻過身,隨意“唔”一聲便算是應下。再聽他出去撩簾,喚來丫鬟低聲交代,而後又寂靜下來,月清無聲。

沈清棠睜開眼,方還懶散疲倦的眼裡清清明明。

翌日早起,采薇進來伺候,瞧見滿榻狼藉,不由咋舌,將訝異止在嘴邊,自覺去櫃中取藥出來。

是避子藥。

沈清棠前段時日讓她出府偷偷買來的,以備不時之需。

“不必。”

沈清棠坐去鏡臺前梳髮,面色沉靜如水。

裴琮之並未碰她,她說不想服避子藥,他便用別的法子,總歸是事事順她心意。

采薇過來服侍她洗漱穿衣,問道:“姑娘今日還去聽禪院嗎?”

“不了。”沈清棠道:“昨日瞧著祖母精神甚好,今日就不過去了。”

她一門心思在銜雪院裡繡嫁衣,午後正寂靜,幾個丫鬟都在屋子裡杵著腦袋打瞌睡。沈清棠繡了半日也有些乏,準備起身去裡屋躺躺,就聽外面傳來喧鬧嘈雜聲。

蒹葭睡得淺,當即驚醒,出去看了回來對沈清棠道:“姑娘,是西院的三少夫人跑了出來,她院裡的丫鬟跟到這兒來了。”

沈清棠出門來看,果然是曹辛玉。

她瘋瘋癲癲,懷裡還拿枕頭包了個襁褓抱著,一時痴笑,一時癟嘴哭。披頭散髮,不成人樣。

身旁跟著的丫鬟一直哄她,“少夫人,我們回去好不好?三公子還在西院等我們呢!一會兒等不到少夫人,三公子該急了。”

曹辛玉現在心智如同三歲稚童,哪裡聽得進去。

“不要!”

她掙脫開丫鬟,抱著襁褓往前跑,想要甩掉她,卻沒留神腳下被石階絆住,整個人都摔在了地上,連帶著手裡的襁褓也摔了出去。

“啊……我的孩子……”

她驚呼,連滾帶爬跑過去,襁褓已經被人撿起。

“你不許搶我的孩子!”

曹辛玉從沈清棠手裡一把搶過襁褓,她已經識不得沈清棠了,只顧埋頭咿咿呀呀地哄襁褓裡並不存在的孩子。

跟著她的丫鬟趕緊過來,忙不迭向沈清棠道歉,“對不住,姑娘。一時沒留神,叫三少夫人跑了出來,驚擾了姑娘,奴婢該死。我這就將三少夫人帶回去。”

“不妨事。”

沈清棠看曹辛玉這副模樣,微微蹙眉,“她這是怎麼了?”

丫鬟回話,“三少夫人自回來後便是如此了,每日抱著枕頭說是她生的孩子。大夫來瞧,說是之前落了的那個孩子刺激到了她。”

丫鬟神情頗是唏噓。

曹辛玉眼下這副模樣,好是好不了了,只能是多加看護著,終此殘生罷了。

丫鬟哄著曹辛玉回去,她抱著襁褓,痴痴傻傻地跟著走。走到月洞門,忽然回頭,看著沈清棠。

“嫂嫂?”

沈清棠嘗試著喚她,有那麼一瞬間,她覺著曹辛玉已經好了。

——那眼底清明透亮,宛如常人。

可是很快,她便又回過頭去,抱著襁褓搖搖晃晃地走,嘴裡不時呢喃著什麼,漸漸遠去。

夜裡裴琮之過來,自然知曉了此事,不免交代沈清棠,“往後西院裡你別過去,她現在神志不清,當心傷到了你。我已交代了那邊的丫鬟,也加強了守衛,往後她不會再過來驚擾妹妹了。”

沈清棠點點頭,又問他,“嫂嫂從此便就這樣了嗎?”——一輩子渾渾噩噩度日。

“應該吧。”裴琮之語氣極其冷漠,“這也算她自食惡果,與人無尤。”

又看她,“妹妹今日是怎麼了?”

他覺得她有些不對勁。

“沒什麼。”

沈清棠搖搖頭,她想起了從前跟著曹辛玉的那個丫鬟,自三月後便再沒瞧見過她,於是問他,“今日跟著嫂嫂的那個丫鬟倒是臉生,她從前身邊跟著的那個桐秋呢?”

裴琮之沒答,只順手摟過她,埋首在她頸間,分外纏綿,“妹妹怎的只關心旁人,一點也不關心我。我今日可是一下值就來瞧妹妹了,還沒來得及用膳呢!妹妹陪我用些可好?”

“她是那時哥哥安排在嫂嫂身邊的人吧?”

沈清棠語氣平平靜靜,“那些話,是不是就是她傳出去的?”

曹辛玉未必有那樣聰慧,就算有,也未必有那樣狠毒。畢竟她們沒有那樣大的仇怨,非要置沈清棠於死地不可。

倒是裴琮之,存了心要將她逼進絕境,要她去求他。

“妹妹當真是聰慧,什麼也瞞不過妹妹去。”

裴琮之幽幽嘆氣,仍是摟抱著她,“可是……我們就要成親了,從前種種,妹妹就當忘了吧,可好?”

“我們從頭來過。”

沈清棠沉默不言。

當真能從頭來過嗎?

晚些時候,裴琮之再將她推去榻上,費盡心力來討好她。沈清棠卻始終平靜,提不起半分興致。他們之間阻隔著千山萬水,鴻越不過去。

他自然察覺出她的抗拒,湊上前去親吻她,“妹妹怎麼了?一直心不在焉的。”

她眉眼淡淡,看著他,“桐秋是不是死了?”

她瞭解裴琮之,手段殘忍且不留底線。那桐秋想必早已凶多吉少。

裴琮之靜靜看著她。

他耐心終於耗盡,眉眼間的溫情褪去,只剩下深沉沉的眼,隱隱逼迫,“妹妹一定要為著一個不相干的人與我置氣?”

桐秋因他而死,他卻說她毫不相干。

人命在他面前,微如螻蟻。

沈清棠閉上眼,不再多言。

這冷淡的態度徹底激怒了他,也再無興致,索性翻身下榻,冰冷冷拂袖而去。

是清冷冷的夜,月光和門上新掛的珠簾一同細碎落下,嘈雜生硬的響。

裴琮之再不來銜雪院。

丫鬟在旁瞧著,都知他們是起了齟齬,只是哪個也不敢來勸。沈清棠面上瞧著溫溫柔柔的,心裡的主意卻是大得很,相處久了,也知道她不似表面那般平易近人。

只有采薇,自幼和她一同長大,情分不同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