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輕一笑,“還有去歲,那道籤文,是伯母特意給我求的吧?還勞煩無生師父親自為我解籤,真是過意不去。”

江婉強裝鎮定,聲音帶著微微顫抖,“那道籤文不是我本意,你怨不得我。是他不同意你與平南王府的親事,過來要挾我。”

“我沒怨過伯母。”

沈清棠垂下眸,輕輕嘆,“我知道,伯母也是身不由己。我也知道,方才歸崖院裡的鳶時姑娘是伯母派去的吧?”

鳶時並不是歸崖院的丫鬟。

熟識裴琮之的人都不會有那樣大的膽子,更何況她眉眼打扮都像極了一個人。這是江婉安放在裴琮之身邊,用來替代沈清棠的人。

——她想在沈清棠心裡扎一根刺,讓她縱是嫁過去,也和裴琮之夫妻離心,不得善終。

就如裴琮之所言,如果這府裡每一個人都不能如意,那為何他可以成全自己,不如索性都下地獄。

“可是伯母失算了。”沈清棠說著話,眉眼很平靜,“我並不在意他身邊有誰無誰,這與我都沒有干係。”

“你不想嫁他?”江婉一眼看穿了她,緊接著又問,“你想離開承平侯府?”

“可惜你找錯了人,我幫不到你。”

——她自己都被困在這侯府裡,出不去,更焉談幫沈清棠。

“我沒想伯母幫我。”

沈清棠從袖中取出一支珠釵,是那支她送的寶藍吐翠的烏金珠釵,“這支珠釵,伯母還是收回去罷。這實在太過貴重,清棠無福消受。”

她沒想江婉幫她,但是江婉決不能成為她離開侯府的阻礙。

“清棠不管伯母想做什麼,與他有什麼恩怨。”

她抬眸看著江婉,目光定定,“伯母都不能牽連到我身上。”

那烏金珠釵裡藏了燕草。

燕草性寒,葉子烘烤乾燥,可製成零陵香。這是煙花之地女子避孕的法子。

江婉早知她會嫁給裴琮之。

於是準備這支珠釵送給她,若是她懷不上裴琮之的孩子,反叫那鳶時懷上,那她就可以藉著那孩子把控住裴琮之。

只是可惜。

采薇一次收拾鏡臺時無意將這支珠釵跌在了地上,那釵子裡藏著的燕草露了出來。

沈清棠這才知她心機如此深沉,竟然那般久之前就算計上了自己。

後來她將這珠釵收了起來,也沒有聲張,叫裴琮之知曉。

直到這一次,鳶時出現。

沈清棠知道,她該將這珠釵還給江婉了。

她看江婉強裝鎮定的神色,輕聲問,“伯母不覺得這法子太過狠毒,有損陰鷙嗎?”

一個不能孕育子嗣的女子,在這庭院深深中,要如何苟延存活?

江婉眼眸顫了顫,蠕動著唇低聲道:“我的本意不是害你……”

她不過是想要個自己能有所控制的孩子來牽制裴琮之。

她只是想借著這個孩子離開承平侯府。

“可是伯母還是牽連上了我。伯母無奈,我又何其無辜。”

沈清棠抿了抿唇,終是開口道:“想必伯母也不想您與無生大師的事被旁人知道吧?”

她在赤裸裸地要挾江婉。

若她再敢對自己起歹心,她便將江婉和無生的私情公諸於眾。

江婉先是叫她這明晃晃的威脅怔住,而後才回過神來,扯著嘴角輕輕一笑,“我說錯了。”

她看著沈清棠,一字一句道:“你不是下一個我,你是另一個他。”

——就連威脅她的手段都一模一樣。

沈清棠並不在意,淺淺微笑,“我和江伯母一樣,都只是想要過自己想過的日子罷了。”

她辭了江婉,再回銜雪院去,裴琮之早已在這兒等著她。

郎君端坐鏡臺前,那妝奩匣子開啟來,裡頭一應首飾俱在,只少了那個寶藍吐翠的烏金珠釵。

“妹妹這是打哪兒來?”裴琮之問她。

沈清棠方才餵了野貓,挽袖在雕花面盆架前淨手,“剛從無沁齋回來。”

她並不瞞他,又故意回首問,“哥哥怎麼有空過來?鳶時姑娘伺候哥哥伺候得不滿意嗎?”

“妹妹瞧見了?”裴琮之撩開珠簾走過來。

“自然瞧見了。哥哥不是也瞧見了我麼?只是我見哥哥佳人在側,實在不忍進去打攪。”

她笑意盈盈,瞧不出半點不鬱,當真是個不妒不嫉的好姑娘。

“哥哥若是喜歡她,等我們成了親,哥哥便將她納在身邊罷,也算給我做個伴。”

裴琮之沒忍住,捏了捏她綿軟的頰,有些咬牙切齒,“妹妹可當真是大度,不如到時連採薇也一併納了,再多個人給妹妹做伴?”

“好啊!”

沈清棠半點不在意,“只是哥哥要待采薇好一些,她可是我身邊的人,哥哥總得給她體面。”

兩人一來一回,都半點不輸對方。

也只有在榻上,她才稍微軟和些,咬著牙低低罵,“混蛋!”

他上來親她的唇,模糊出聲,“我今日來,是有件喜事告訴妹妹。”

她咬牙喘息,“什麼喜事?”

昨日昭和公主在校場騎馬,那馬不知怎的忽然驚了去,把昭和從馬背上甩了下來,還無意踩折了她一條腿。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個局,妹妹可還滿意?”

“哥哥就不怕被她發覺?”

“怕什麼?”

那馬當場就叫他派去救駕的羽林軍射死了。死無對證,和昭和從前設局害她的法子一模一樣。

“只是這還遠遠不夠。妹妹放心,她加諸在妹妹身上的,我會一點一點替妹妹討回來。”

他睚眥必報,卻渾然不覺縱容這一切的幕後推手是誰。

是他啊!

是他推波助瀾,是他袖手旁觀,是他將她置於死地又將她從泥沼中拉出來。

要她俯首稱臣,要她心甘情願。

就像現在。

他也要牢牢操控住她,觀她朦朧瀲灩的眉眼,看她難耐忍受的神色。

他要這朵不甘心低頭的嬌花,在他手下沉淪綻放,永不逃脫。

翌日裴琮之休沐。

他還記著之前答應沈清棠的事,陪她去望安寺祈福。

是微雨朦朧的天,馬車停在山道邊。素手撩起車簾,姑娘提裙走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