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網友發影片:“膽戰心驚來吃有餘雞煲,老闆娘超愛罵顧客,站著排隊兩個小時。對,這家小小的筒子樓就是店了,裡面沒幾個位子,也不能拿號等位,大家擠在一起人肉站立排長龍!夢迴10年前。”

又有網友發影片:“排了兩個小時,結果店裡停電了!但能難得住我?我們打著手機電筒吃!”

影片裡,雞煲店一片漆黑,食客們坐在榕樹下舉著手機,一束一束微光照亮黑夜。看起來挺感人,如果不是老闆娘在旁邊兇巴巴地喊:“睇住夾親只hi手!”(小心夾到你的賤手)

有人喜歡被罵,有人就很討厭被罵。

“我都唔明白,甘老hi做乜系餐飲服務業嗟?”(這麼屌,做什麼餐飲服務業?!嘖!)

兩邊人吵了起來,一時間,熱度更高了。

有餘雞煲儼然成了尋鳳裡第一家網紅店,擁擠而來的人潮把短短的尋鳳裡擠得水洩不通。

人太多,也有煩惱。

城市馬拉松已經確定將終點定在長樂坊春華電影院。鬱賁帶著工程組的人過來實地考察馬拉松終點裝置搭建,多擠兩下就要收到白眼:“你們排隊去,有沒有素質啊?!”

這。

還真是。

出乎意料。

鬱賁後退兩步,再次細看這條街。

擁擠的有餘雞煲旁,佇立著老舊的筒子樓,再旁邊是修復後的春華電影院。更遠處,家家戶戶“天官賜福”的香位如雨後春筍般釘在窗旁、門旁。

關晞主導的“見縫插綠”也卓有成效。

短短的騎樓街上,建築的間隔中都栽下綠色的植物,一點點綠色,卻讓整個街區都生動起來。可這種美並非凜然不可侵犯的;這樣的美,迴響在家家戶戶的炒菜聲中,迴響在早起晨練的人流中,迴響在討價還價的吆喝聲中。

是的,討價還價。棋牌室和理髮鋪在沿街的一面開了窗子,掛上“士多”(商店)的牌頭,擺出琳琅滿目的飲料賣給排隊的人,隱隱竟然有興旺的商業苗頭。

這條街不過短短一百米,但普通人的日子本就簡單,賺不到大錢,賺點小錢也是開心的,區區一百米,也有一百米的更好。

只要給他們一點點甜,他們就能像縫隙中的綠植一樣,像河涌旁那棵百年榕樹一樣,努力地、熱烈地、蓬勃地生活下去。

在時代的洪流中,人們日子總是努力地過下去。

無論受到怎樣的傷害。

……

關晞輕聲說:“他們的日子好過起來了,不是嗎?”

鬱賁看著眼前的人潮。

關晞又問:“所以,改變城市的同時,你有被改變嗎?”

當然有的。

但鬱賁拒絕如此矯情的探討。他考慮的問題很現實:“現在大環境不好,有餘雞煲帶來的人氣,能否帶旺整條街?公關部能否策劃更具社會影響力的事件,進一步擴大影響?”

關晞指了指春華電影院:“我和潘喬木討論過。那邊的街道連著外街,剛好八個商鋪,中間有一家鍾書閣。我們可以修一條非遺街。”

鬱賁點頭:“潘喬木和我聊過。對於這個想法,我需要看到手打銅試點商店的營收資料。”

關晞從挎包裡拿出列印好的方案,放進鬱賁手中:“你可以先看看公關和招商一起做的規劃。”

標題闖入他的眼睛:《非遺民俗街》。

鬱賁看了她一眼,垂眼翻手上的方案。他們設計的非遺街將由八家非遺大師工作室構成,其中有一家,是潘喬木問他要的手打銅店。

關晞補充:“因為這裡是西關,我們更希望選擇西關非遺,起源於最普通老百姓的吃穿住行,起源於他們的情感表達,以及他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期待。”

鬱賁仔仔細細看過後,說:“你們挑選的都是地方性非遺產品。包括手打銅,其實都是小眾品類。流量給到小眾品類,能有多少轉化率?”

關晞實話實說:“傳統方式的話,不多。如果藉助網際網路,可以一試。”

鬱賁點頭:“所以成功機率並不大,對吧?你我心知肚明。”

關晞承認:“是。”

鬱賁把方案遞迴給關晞:“如果手打銅試點商店不能創造利潤,你們的方案就只能是空中樓閣。此時此刻,沒有資料佐證,我不可能批你們的方案,希望你和潘喬木理解。”

關晞說:“我理解。”

鬱賁轉頭看向關晞,眼神很銳利:“此外,我提醒你。你的理想越好,情懷也好,野心也好,但本質上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但我們是整體專案。用我們這麼大一個專案,來滿足你個人的野心和理想,這不太合適,對嗎。”

關晞聽出了鬱賁的敲打意味。

鬱賁轉過頭,看著眼前的尋鳳裡:“房地產不僅僅是土地。它還是一個行業,行業裡有富人,但也有大量普通人,很多工作崗位,很多家庭。我們的專案利潤,直接影響員工的生活質量。實話實說,我並不反對你們,但我手下的人都跟了我很多年。我的底線是,讓我的人少裁員,多掙錢。”

關晞很直接地說:“為什麼你的底線不是業績,而是人呢?因為,只有壓榨手下的領導,最好自戀狂、控制慾強、毫無共情心,才能往上爬。”

鬱賁反問:“你覺得我追求的是向上爬嗎?”

關晞搖頭。

她和鬱賁共事很久了。她很清楚,鬱賁最大的問題是心不夠黑、不夠硬。一個心軟的人,怎麼可能爬上權勢的巔峰呢?

所以,這是施遠踢開他的原因嗎?

關晞突然覺得弔詭。在這個商業叢林裡,每個人都在說謊,除了鬱賁。

只有鬱賁在說實話。

正因為鬱賁說實話,所以註定被商業叢林拋棄。

關晞聽見鬱賁說:“從我的私心來說,我希望你和潘喬木能成功。但你們必須保證利潤達到讓我滿意的數字。我對你,對潘喬木,要求是一樣的:給我看到手打銅店的利潤。”

鬱賁的要求合情合理,也算推心置腹,甚至算是無言的支援。

關晞聽懂了。

“謝謝你。”她語氣複雜。

鬱賁說:“祝你們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