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椰子樹葉灑落在地面上,形成斑駁的光影。兩人並肩靠著欄杆,揹著太陽,安靜地享受著一片刻的寧靜。

黎棠體內的酒精已經完全散發掉,恢復了理智,但清醒狀態的她比醉酒時沉默許多。

她將手上的香菸抽完最後一口,隨手把菸蒂扔到腳邊,抬起腳,用鞋頭攆滅。接著彎下腰把菸頭撿起,扔進一旁的垃圾桶。

轉身,她再次走進那間滿是黴味的辦公室。

穀雨在門外等了大概20分鐘,黎棠才做完筆錄走出來。

與此同時,女警員將穀雨叫進去。

穀雨坐在王耀勇和女警員的對面,椅子上還留有黎棠的餘溫。這間辦公室裡沒有一扇窗戶,也沒有排風機,很是陰涼。常年不通風,導致牆壁上有一大塊潮溼留下來的黃色印記。

女警員調整錄影機的高度,隨後說:“請你再跟我們說一下,你是怎麼發現黎女士的。”

穀雨盯著王耀勇手上那支藍色圓珠筆,遲遲沒有開口。

王耀勇又重複了一遍:“你就把早上跟我們說的,再說一次就可以了,走個流程。”

那支圓珠筆一直停留在空白的紙張上方,穀雨清晰看到圓珠筆筆尖的那顆小圓球,沾著藍色的墨水。他努力回想著凌晨遇到黎棠的過程,每想一下,頭就疼一下。他頓了頓,才開口:“今天凌晨4點左右,我在海濱棧道看到……”

穀雨又重複了一遍過程,等對面的兩名警員做完筆錄的流程,他才鬆了一口氣。大腦快要宕機,他擔心再回憶下去,會直接昏睡過去。

三人走出辦公室,王耀勇將手上的一沓資料遞給女警員,隨後看著她往樓下走去。

黎棠正站在垃圾桶旁抽菸,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動靜,直到王耀勇喊了她一聲:“黎小姐。”

黎棠回頭,那香醇的煙霧在她的唇間流轉,手指輕輕彈走菸灰。

王耀勇朝她走過去,對她說:“雖然你不追究他們拿走你的財物,但是等人抓到了,我們還是會通知你再來一趟警局。期間如果還有什麼需要你配合的,還得麻煩你。東來島對這些作奸犯科的人是不會坐視不管的,該罰罰,該判判。”

黎棠將菸頭掐滅扔進垃圾桶裡,注視著王耀勇,疑惑地問他:“怎麼通知?”她擺擺手,又搖搖頭,聳著肩膀說:“我沒有手機。”

王耀勇顯然很尷尬,嘴角的一絲笑容快要撐不住了:“給你的旅行造成了不便,是我們的疏忽。”然後他又說:“那黎小姐你是住哪個酒店?大概什麼時候離開呢?”

“不知道。”

“那你是住哪個酒店呢?”

“不知道。”

三個人站在走廊上相視無言,大眼瞪小眼。

黎棠望著面前的兩個大男人,輕輕一笑:“我真的不記得我住哪個酒店了。”

她又補充了一句:“我有阿爾茲海默症,俗稱老年痴呆。前不久剛確診的,初期症狀,容易不記得事情。”

黎棠的話一下子讓他們陷入了一種難以置信的境地。

她的聲音清澈而平靜,彷彿在講述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看著黎棠一副淡然的模樣,穀雨著實有點意想不到。在她的臉上,看到了無所謂一切的態度,也不知道她是真的滿不在乎,還是免疫了這一切疼痛。

一片寂靜,只有微風輕輕拂過樓外的椰子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王耀勇感到匪夷所思,試圖理解這個令人費解的情況。他轉頭和穀雨對視了一眼,然後看向黎棠,蹙眉思索片刻,才開口:“那你有沒有酒店的門卡,鑰匙或是收據什麼的?”

黎棠搖搖頭,舉著包包說:“沒有,包裡翻過了,沒看到。”

沉默片刻後,王耀勇說:“沒事兒,我讓同事幫你查一下。遊客上島時都會有行程跟蹤記錄,看看你的身份證都在哪裡做過登記就可以了。”

王耀勇又領著他們二人去到四樓的資料室,他拿著黎棠的身份證走進一間辦公室,說明了來意,拜託同事查詢。

四樓的走廊是封閉式的,窗戶也沒有看到一個,就連樓梯口也安裝上鐵閘門,外加一道大鐵門。整條走廊陰涼涼,毫無生氣。

穀雨和黎棠兩人坐在走廊的木長椅上,黎棠又拿出一根菸點燃,她現在的心情看起來比中午差太多了,即使她一直在刻意表現得滿不在乎。

“你不好奇嗎?”黎棠開口打破了沉默。

穀雨轉頭,疑惑地看著她。

那根菸在她的手中燃燒,如同她的心情一樣難以捉摸。

一口白煙從黎棠的嘴裡吐出,煙霧慢慢消散在空氣中。她的聲音輕柔而自然:“不追究那兩個人的行為。”

穀雨回答她:“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做事風格。”

他低下頭盯著自己的拖鞋看。

這就好比他在島上只喜歡穿拖鞋大白T短褲衩,不用顧慮形象,鬍子拉碴也沒關係,在這裡只需要盡情享受輕鬆愜意又舒服的生活即可。

同樣的,又好比林昭不再糾結外面的世界,安心留在東來島,心甘情願做只井底之蛙也沒有關係。

因為,不用任何理由,僅僅是自己想這麼做。

黎棠輕輕一笑,隨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你看起來不像島民,是來旅遊的?”還沒等穀雨回答,她又分析起來:“但你在這裡有房子,看房子的規格,不像是普通人住的。所以,你應該也不是來打工的,是在這邊做生意嗎?”

穀雨沒有回答她。

“好奇。”黎棠把煙送進嘴裡,深深抽了一口,她說:“我第一次來東來島,本來就是想找個地方散心而已。一下飛機,就看到東來島的宣傳語:海洋中最後一片神聖淨地。”

“好奇,就來了。還挺遠的,在輪渡上待了差不多20個小時。”

她自顧自說話:“這個小島簡直是與世隔絕,交通也不方便。能大老遠跑來這裡,要麼是來旅遊的,但是遊客基本都住酒店;你有房子在這,要麼是在這裡做生意的。”

黎棠又說:“還有一種情況,就是你是個錢多到沒地方花的傻子,專門買一棟海景別墅房用來度假。”

穀雨笑了,他說:“腦子挺好的嘛,邏輯很清晰。”

她抽完手上那根菸,起身將菸蒂扔進對面牆壁下的垃圾桶。她站在那裡,背靠著牆,又從煙盒選出一根菸慢慢地放到嘴邊。

“初期症狀而已,就是記性不太好,容易忘事,但並不影響我的智商。”

兩人相視而笑。

王耀勇從辦公室走出來,把黎棠的身份證還給她,他說:“你是入住了海景酒店,離這位小兄弟的家不遠,也就10分鐘的步行路程。”

黎棠淡淡地說:“哦,知道了。”

王耀勇緊盯著她手上的煙盒,還有她指縫中的香菸,問道:“打算在這邊玩多久?”

“看情況。”

王耀勇指著警服上的編號,笑著說:“行,有需要,隨時找我老王。給你的旅遊行程帶來了不愉快的體驗,是我們警員的疏忽,真是抱歉。”

聽著這話,穀雨看向黎棠,她的臉上擠出一抹很難看的笑容。

黎棠舉著煙盒,理直氣壯地對王耀勇說:“這個歸我了,當做你們警員放任這兩個敗類上島來玷汙純潔聖地的懲罰。”

王耀勇雖有不甘,但黎棠作為遊客,在他管轄的地盤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他還是隻能皺著眉頭把煙送出去,當作補償。雖然不是多貴的煙,可無奈的是,他的老婆只允許他三天抽一包煙,想到這裡,他還是非常捨不得的。

畢竟那是今天才開的煙,自己才抽了兩根,接下來的兩天,他只能靠蹭同事的煙過活了。

王耀勇擺擺手,皮笑肉不笑地說:“拿去吧,拿去吧。”

之後,王耀勇找來一名後生警員,負責將他們兩人送回去。

一路上,三個人都沒有說話。

黎棠坐在副駕駛上,開著窗,煙一根接著一根地抽著。穀雨坐在後排,從後視鏡中看到了後生警員緊張又不安的神情,想必是工作不久,或許是很少開車,怕出錯誤。

警車停在曉春居前,路上的遊客紛紛停下腳步,朝這邊看過來,他們在期待著能看到一些八卦性的新聞。但等了許久,也沒見有什麼大動作。

穀雨下車,大步朝著家門走去。

黎棠將車窗放下,對著穀雨喊:“喂。”

穀雨聞聲轉頭,站在臺階上,回頭望著她。他恍如一尊泥塑石雕,凝滯的臉龐上只有眼睫毛上下扇動。

“我敢百分之百地肯定,你是我認為的第三種情況。”

穀雨“哦”了一聲,眉眼一抬,他的好奇心被眼前的女人激發。

黎棠趴在車視窗,微笑著看著穀雨,說:“觀察這一路的房子,對比了一下你周圍這幾家,你這房子肯定也不是民宿。從種種情況分析,你就是個傻子。”

穀雨輕輕笑出聲來,隨後又聽到她說:“我叫黎棠,黎明的黎,海棠的棠。”

“我知道。”

黎棠小聲地說了一句:“我也知道。”

隨後,她關上車窗,輕聲地跟警員說:“海景酒店。”

穀雨望著警車離開,頓時覺得這個女人不止莫名其妙,還很瘋癲。

直到警車消失在街頭的轉角處,穀雨才開門進屋,他倒在沙發上,望著天花板,深呼吸一口氣,沒一會兒就睡著了。